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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麥場上散文
打麥場上
進入六月，艷陽高照，布谷聲聲，一年一度的麥?zhǔn)占救缂s而至�？粗镆袄锎似鸨朔慕鹕溊耍也挥傻叵肫鹞羧沾螓湀錾蠠峄鸪斓膭谧鲌鼍�。
那時還沒有聯(lián)合收割機，不管種多少麥子，都是先用割麥機將麥子割倒，然后全家老少齊上陣，頂著烈日把麥子捆成一個個“個子”運到打麥場上。還在上初中的我，盡管體弱力小，也不得不責(zé)無旁貸地投入到這場麥?zhǔn)沾髸?zhàn)中。
麥子進場，這才剛剛拉開會戰(zhàn)的序幕。趁著天晴日頭毒，不管你有多累，還得把一個個四五十斤重的麥個子貼著場沿密擠密地一排排豎起來晾曬，好騰出地兒來安置接踵而至的下一波麥個子。這個活兒當(dāng)仁不讓就落到了我頭上。當(dāng)疲憊不堪的父母將最后一波麥個子從地里拉進場，我已累得癱坐在太陽底下連起身的勁兒都沒有了。
然而，這才剛開始。只要開了鐮，人人都像上緊弦的發(fā)條，渾身每一個零件都繃得緊緊的，不到把糧食顆粒歸倉，你斷不敢松馳下來，直至將身上最后一點兒勁榨干，吸凈。所以，整個麥?zhǔn)占揪褪墙o農(nóng)民過“生日”！收獲著，同時也勞累著，痛苦著，即便今天我已多年不再收麥，但每次回想還是心有余悸。
場里有那么多麥子等著你，中午你甭想還跟往常那樣睡個懶覺解解乏。場地有限，那么多麥子根本就曬不透，硬撐著給父親拖到場里去“鍘場”。就是將麥個子攔腰鍘斷，只曬麥穗子。鍘下的麥根子放置到場地邊，空閑時再撿出里面的麥穗子來。三四畝地的麥個子得兩個多小時才能鍘完，勞動量可想而知。
要命的是，鍘下來的麥穗子還要立刻翻挑晾曬。趁著天晌晴，幾乎每隔一小時就得翻曬一遍。有一年母親生病，父親鍘完場沒顧得上喘口氣就趕著牛車到地里去收另一塊麥子，場里剛鍘下的麥子全憑我一個人！上午捆了一上午，已經(jīng)覺得有些吃不消，中午沒吃多少飯就又強撐著鍘完場，面對小山一般的麥子，我欲哭無淚。其實，我已經(jīng)無法哭出來了，一個還在上學(xué)的孩子，突然經(jīng)受如此高強度的勞作，身體早已嚴(yán)重透支。面色蒼白，眼冒金星，惡心干嘔，我連哭的勁兒也沒有了。新婚不久的三嫂看出了我的異樣，跑過來幫我挑場，一場地的麥子幾乎全是她挑完的。
三嫂人長得很漂亮，聰明賢惠，很受人待見。結(jié)婚那天，光彩照人的她和身旁滿臉都要樂開花的三哥，初懂人事的我暗下決心，以后娶媳婦也找個像三嫂那么美的女人。看著臉色紅漲的三嫂，汗水打濕了她的秀發(fā)，沿著疲憊又漂亮的鵝蛋臉往下流，不知是心痛還是感動，我的眼淚終于流了下來。清楚地記得，當(dāng)時她還瞪著一雙迷人的眼睛笑著打趣我。而今，歲月的侵蝕和生活的重擔(dān)早已讓三嫂風(fēng)韻不再，但每次回老家，想起當(dāng)年那些過往我仍唏噓不已。
黃昏時分，重頭戲終于上演，決戰(zhàn)開始。單獨一家根本無法脫粒，往往三四家合伙，二三十畝麥子，勞動量可見一斑。脫粒機進場，柴油機聲嘶力竭的吼叫驟然響起，人就像突然打了一針強心劑，所有白天的一切疲勞一掃而光。在兩百度白熾燈慘白的燈光照耀下，每個人都像飛速旋轉(zhuǎn)的陀螺。父親跟叔父往脫粒機里填料，三哥三嫂他們站在小山一樣的麥堆上挑麥，我們力氣小，就在底下用鐮刀將未來得及鍘場的麥個子砍斷“腰帶”，抱著一捆捆使勁扔到脫粒機前。盡管父親他們戴著斗笠，還是常常給撲天蓋地砸下來的麥子打得東搖西晃，兩個人幾乎都要給麥子淹沒了。誰也不說話，誰都不敢說話，就是說了也根本聽不清。整個打麥場完全被一團急速旋轉(zhuǎn)，渾濁粘稠的塵霧所覆蓋。刺鼻辛澀的氣味嗆得人簡直要透不過氣來，細碎的草屑漫天飛旋，處在下風(fēng)口的人眼睛幾乎都睜不開。天氣本來就熱，為打麥特意加身的長袖衣服瞬間汗透，緊貼在身上，也顧不上舒服不舒服。人手緊張的時候，連病號都要上陣端運麥子。
為了能在最短時間里將麥子打下來，就盡可能多的往脫粒機里填料，卻往往欲速而不達。飛速吼叫的脫粒機常常給濕重的麥穗子突然“噎死”，短暫的間歇讓每一個人不管不顧地癱坐在當(dāng)場，累得連話都懶得說。柴油機再次轟鳴，脫粒機重新噴云吐霧，眾人就又像給蜂子蜇到一樣跳將起來繼續(xù)投入戰(zhàn)斗。
一家打完，短暫休整后，接著奔赴下一場。往往三四場打下來，即使是大人也到了體能的極限，整個人都瀕臨崩潰的邊緣�！靶恍��！狈路鹗菄艺Z，眾人癱躺在柔軟的麥草上，半天誰都不說一句話。夜來的潮氣凝結(jié)成露水，沾濕了麥秸。夜風(fēng)起，汗透的衣服透著徹骨的涼。不一會兒，白天附著在麥秸里的熱量反射出來，像一床溫暖的被子將人圍裹起來，真想就此睡在這里不再醒來。伸手將臉上厚厚的一層灰塵拂掉，終于有時間看一看初夏美麗的星空了。
整個麥?zhǔn)占�，我就像生了一場大病。盡管事隔多年，每次回想仍記憶猶新。因此當(dāng)?shù)谝慌_聯(lián)合收割機開進村里來的時候，脫粒機立刻就銷聲匿跡。盡管收割價格挺貴，村人們還是趨之若鶩，也就不難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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