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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封在泥人里的記憶散文
雖說是春天了,但依然寒氣逼人。
依舊喜歡沖一杯濃咖啡抱在手中,享受咖啡香醇的同時也些微從咖啡杯上借點溫暖以抵擋這番春寒。
閑來無事,站在我的書房,一邊慢慢品味著手中的咖啡,一邊隨意瀏覽著書柜中的書籍以及在書柜中的小擺設(shè),我的目光停留在四個無錫泥人上,她們是一組古代四大美人,上個月我的一位老友托人從無錫帶給我的。仔細(xì)看那落雁的昭君懷抱琵琶,身穿猩紅的皮氅,眉目間好似有一份淡淡的憂傷;閉月的貂蟬雙手捧三炷香一襲白衣如月光般清冷,秀麗的臉龐神色恬淡靜美;沉魚的西施左手臂腕懸掛一件雪白紗衣,右手微舉貼近前額好似在輕輕擦拭香汗,一雙美目遠(yuǎn)眺天空若有所思;鳳冠霞帔的楊玉環(huán)手執(zhí)宮扇,酒后微醉而面似桃花,雙眸似湖水溫馨而略帶迷離,四大美人的服飾色彩艷麗亮澤,表情栩栩如生,手工精美細(xì)膩,不禁令人心生歡喜。
無獨有偶,在書柜的最頂層擺放著另外三尊纖小的無錫泥人,那是三個梳著日式發(fā)髻身穿和服的日本小姑娘,由于珍存年代已久,與旁邊的四大美人相比之下,泥人的色澤已然明顯不似當(dāng)時鮮亮明艷,并且由于幾次搬家挪動,泥人表面有了少許的斑駁與裂損。不過,即使有些磨損也不影響她們可愛的模樣,更何況她們對于我來說具有非凡的意義,因為她們身上承載了兩個少女一段純真而美麗的友情。
每次看到這三個日本小姑娘自然而然就會想起她,一個叫娟的女孩,我中學(xué)時代的閨蜜玩伴。記得臨別的那個暑假,她沒有像往年的假期一樣和我們一起在田野里瘋玩,而是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有幾次我去找她,她都不肯都不出來見我,也不說原因,惹得我胡亂猜疑,后來在回家的路上遇到她哥哥,才得知他們家要舉家南遷,而且以后永遠(yuǎn)不回來了。南方這個字眼對于我這個土生土長的北方女孩子來說是那么的遙遠(yuǎn),對于南方的了解也僅局限于書本里,江南煙雨小橋流水,宛似一個不可觸及的夢,那個晚上我躲在被子里哭的好傷心,于是乎,再去找她的時候彼此都陪著小心,生怕一不留神碰疼了彼此的心。那個夏天終究還是要分離的,揮揮手,火車汽笛長鳴之后她奔涌而出的淚水將我的視線瞬間模糊,從此我們各自天涯,心底也因此有了深深長長的牽掛。
那是一個讓人傷感的夏季。也就是從那時起,我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離別的愁緒與牽掛,讀懂了什么是苦苦的思念與憂傷,而在我倆頻頻往來的信箋上時常會看到像水墨畫一樣的洇開的鋼筆字。秋天在她離開后的一個月走近了我,同時也收到了她寄給我的第一份生日禮物。就是那外表已經(jīng)斑駁的無錫泥人。
其實,泥人原本是四個不同顏色的日本小姑娘,身穿雪白色和服小姑娘左手自然下垂,右手橫在胸前,橙黃色和服的小女孩雙手合扣在被寬大的和服袖子下,身著天藍(lán)色和服的則雙臂自然下垂分別貼在身體兩側(cè),而一身大紅色和服的女孩子則左右手上下合攏在胸前,她們姿態(tài)恬淡優(yōu)雅。其中那只白色和服的被小朋友拿起玩耍時不慎掉在地上摔碎了,那只大紅色的也從脖頸上摔斷,我不舍得丟棄,找來膠帶紙仔細(xì)固定住她的脖子之后珍藏至今,所以今天只能看到這三個幸存下來的小泥人。
望著她們,我的記憶如昨天般簇新,依然清晰記得從郵政局出來迫不及待打開包裹的心情。小小的包裹,竟然里三層外三層包了一個嚴(yán)嚴(yán)實實,娟之前給我的來信中提到我的生日快到了,她為我準(zhǔn)備了一份禮物給我已經(jīng)在郵局寄出,讓我靜靜等候。那個時候不如現(xiàn)在的物流業(yè)這么發(fā)達(dá),各種快遞公司服務(wù)上門安全快捷方便,不過三五天就能收到包裹,那個年代的物流只有郵政局,郵政局的包裹運輸時間長,半月二十天都屬于正常,有的包裹甚至在路上要走一兩個月也是有的,丟失破損也不奇怪,故此好友間贈送生日禮物一般都會提前算好包裹在路上走的時間,提前寄出來,對方收到禮物的時間剛好是生日的前一天或者當(dāng)天,前后不會相差兩天左右。可想而知,經(jīng)過如此漫長等待之后收到郵局包裹通知單去郵局領(lǐng)取包裹時的那份心情是可想而知的。
按耐不住激動又好奇的心情,就像在剝一顆洋蔥,終于一個粉紅色長方形小紙盒躍入我眼中,我小心翼翼的打開盒蓋,呀,盒里竟然有四個色彩鮮艷的泥娃娃,她們梳著日式的發(fā)髻,發(fā)髻上還裝飾著半月形的梳子,身著不同顏色的和服,而且和服上還有圖案,雪白色和服上有粉紅色的扶;ǎ焖{(lán)色的和服上是白色花瓣紅色花蕊的櫻花,橙黃色的和服上飛翔著美麗的風(fēng)箏,棗紅色的和服上一把把雅致的折扇在一個個的如珍珠的圓點中半折半開。小女孩四種不同的手姿。她們憨態(tài)可掬,神態(tài)各異,無邪的眼神月光般溫和清涼,清淺的笑容在圓潤飽滿的臉頰微微漾開,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她們。難怪娟的信中說我會喜歡的,我們就是如此的心靈相通能感知彼此。
女孩兒家天生心思細(xì)密,女孩兒之間的秘密猶如夏夜的螢火蟲,帶著美麗夢幻的光暈輕輕飛舞隱約閃現(xiàn)在夜幕叢林。那份花蕊般清甜淡雅的心思唯有彼此才懂。記得那時,頻繁的書信傳遞著真摯的關(guān)懷和濃濃的牽掛,每一封信里都充滿了鼓勵與祝福,寫信的粉箋都要經(jīng)過精挑細(xì)選,繽紛清雅且有淡淡的清香及精美的圖案,每每落筆時皆有一份濃郁得化不開的思緒在信箋上在書房里幽幽的漾開。
筆未落時筆已瘦,墨融心底墨輕殘。春風(fēng)夏雨迎檐下紫燕,秋霜冬雪送北燕南飛,年年歲歲中的我們見見地長大,歲歲年年中的我們漸漸地在愈來愈少的聯(lián)系中失去聯(lián)系,唯一解不開的是那個神奇的夢,我總會在某一天的夢里見到她,然而,這些年,只要我在夢里夢到她,她一定是在生病住院,我們之間一直未曾解開的奇妙的心靈感應(yīng)成為我們聯(lián)系的唯一方式,而這種方式化成淡淡的憂傷在淡淡的牽掛里根生蔓延。
機(jī)緣巧合,十年后我也南下來到她生活的城市定居。我們幾經(jīng)輾轉(zhuǎn)取得聯(lián)系。一日,我邀她來我的蝸居小敘,飯后之余,她站在我的書房里看了一眼我書柜里那些書說:“你還是上學(xué)時的老樣子,依舊是書呆子,家里除了書還是書,”我淡淡一笑,“有些東西是一輩子的興趣愛好,很難改了,”娟呷了一口杯中的綠茶,然后用手指著書柜問我:“你怎么還喜歡這些東西?看上去很舊的樣子,該丟掉了,”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原來她是指是那三個日本小泥人,我打開書柜拿出其中一個舉在她眼前,問:“你不記得了嗎?這些小泥人,”娟從我手中接過去仔細(xì)端詳起來,她隨意的話語以及略帶不屑和茫然的神情道:“沒什么特別的啊,老掉牙的手工作品,這樣的東西在地攤上隨處可見,”我的心忽然像被什么刺了一下隱隱作痛,但我還是告訴她這是她離開學(xué)校那年的秋天寄給我的生日禮物。
一雙眼睛在瞬間發(fā)亮之后又迅速黯淡下去,“這些年你還一直留著?我早已忘記了,”是的,早已忘記了,那一刻,我眼前的這個衣著鮮亮面容姣好的少婦與我心靈深處記憶里的那個中學(xué)時代的娟似乎沒有了任何關(guān)系,看看她項頸上掛著那條里面存放著佛經(jīng)《大悲咒》的項鏈,我也有一條,然而與她咫尺天涯的距離感在貌似親密的兩顆心之間驟然拉開。十年的離別,這個十年對于我們短暫的生命來說卻太久長了,這個十年除了改變了我們青春的容顏也改變了我們內(nèi)心許多東西,讓我們在感受生命一天天走向蒼老的同時時卻再也無法感受彼此心靈,于是在那一瞬間明白我們已然無法回到過去,無法回到那個純真的年代。再一次看著娟胸前的《大悲咒》掛鏈,想,也許她的感悟比我深,比我開悟早?
或許我一如往昔珍藏的不是泥人,而是花樣年華時的美麗情懷,是對純粹的友誼的珍愛與執(zhí)著吧,像我一樣傻一樣固執(zhí)的人還有多少呢?曾經(jīng)在無數(shù)的寂靜的夜里對著月亮虔誠地祈禱那份美好如喜馬拉雅之巔的雪一樣圣潔,永遠(yuǎn)纖塵不染;祈禱在我們心靈深的那個小女孩不要長大,或者不要那么快的長大,更不要隨著時光與歲月逃跑,讓孩提時的那份傻氣、那份天真、那份率直真保留的長久些再長久些,陪伴我們看日出,賞月色,踏雪尋梅陪我們慢慢的一起變老,該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那次小敘之后我們很少見面,就那么淡淡的,淡到最后連手機(jī)短信都沒有,偶爾也會想起,也僅僅是偶爾而已。有時在想,記憶真是一種奇妙的植物,一旦在心里生根,即使葉落花凋而它的根也會在心底某一個地方悄然裸露出來之后又會被揚起的風(fēng)沙掩埋。我時常還會不經(jīng)意的看到書柜里的那三個日本泥人,也會輕輕的對著她們淡然一笑。
咖啡的熱氣似乎也散盡,手中的杯子漸漸冰涼,不知什么時候窗外落下了雨,那雨使得這份春寒更重更濃,但是在我的心靈深處一直有一處被暖陽呵護(hù)的憩園在四季中流轉(zhuǎn)、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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