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攪團二題的散文
1、攪團進城
攪團,在隴東乃至西北的民間,像那些悠遠的民歌一樣,從歲月深處遙迢而來,千百年間,充實著鄉(xiāng)人的胃口,延續(xù)著祖輩的生計。這樸拙的玩意兒,是真正的民間食品、真正的鄉(xiāng)下人的飯食。曾經一度,提到攪團讓人寒磣和凄涼。因為在中華浩瀚的食品族中,攪團就像是一個衣衫襤縷、蓬頭垢面的孩子。
隴東黃土高原十年九旱,靠天吃飯的鄉(xiāng)親們在瘠薄的土地上辛勤耕耘,卻得不到老天爺?shù)囊唤z眷顧。春撒一把籽,秋收一籮筐,莊稼人的無奈和辛酸只有天知道。那些年,吃一個白面饅頭都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最初的攪團一直是高粱面做成,因為高粱粘性大,除了蒸黑饃,就只能做攪團。而且莊稼人早出晚歸,每天早上帶一罐攪團可以吃到天黑回家,既可以充饑又補充水分。
攪團在很大程度上源于貧窮,一年的苦日子過完了,鄉(xiāng)親們回過頭去想,光景日月難腸事皆是因為沾了晦氣,只有消除晦氣,來年才會五谷豐登,無病無災。攪團攪在鍋里看起來黏稠,盛在碗里一塊一塊地吃掉,碗壁就會變得光鮮锃亮,像換了一個新碗。由此莊戶人單純地認為吃一頓攪團可以讓日子變得鮮亮如新,可以纏走一年的晦氣、霉氣和怨氣。簡單、貧賤的食物寄托了莊稼人對于美好生活的向往。攪團承載著這樣的使命,就在他們的心中有了很重的份量,所以它也常常被用來招待遠客。走過很多村子,吃了百家飯,我吃的最多的還是攪團。攪團沒菜不要緊,有醋有油辣子就可以吃,簡單方便適合貧寒人家,但是貧寒卻不單調,鄉(xiāng)里人總是粗糧細作,費盡心思把它弄得花樣百般,有的直接舀到碗里,放上炒好的花角菜、香油、辣椒等調料;有的將攪團舀到一個干凈的提前放了少許水的盤子里,用勺子攤平,放在水缸上待放涼后,切成條狀盛在碗里,放上香油辣椒等調料;還有的將攪團盛在一個大盆里端上來,一人一碗湯,用筷子先把攪團一小塊一小塊地弄到湯碗里,然后才開始吃。鄉(xiāng)間攪團的多樣性,體現(xiàn)了鄉(xiāng)里人樂觀的生活態(tài)度。攪團攪好了,主人的臉上就顯得無比光彩。
這些年,城鄉(xiāng)差別的縮小也體現(xiàn)在了飲食上。鄉(xiāng)親們經過幾代人戰(zhàn)天斗地,改造梯田,調整產業(yè)結構,農、林、果、畜齊頭并進,并引水上山,抗旱保田,飲食結構發(fā)生了前所未有的變化,如今下鄉(xiāng)進村,那家不是七碟八碗、好酒好肉的。但是那個年代過來的許多老同志因為多年的飲食習慣,他們的胃口已經很難改過來,到了鄉(xiāng)下別的不吃,“欽點”攪團。有位老領導,官做到了縣長,不吃山珍不吃海味,就愛吃攪團,乃至夫唱婦隨,他的夫人都成了攪攪團的高手。所以縣里的賓館就有了攪團這道小吃。乃至到了今天,隴東各賓館的酒席上,都少不了上一盤攪團,不過卻大多是白面多雜糧少,而且穿上了“洋裝”,怎么吃都找不回攪團的味兒。這兩年,隨著旅游熱的來臨,位于城郊的旅游點附近的農家院落,紛紛開墻破洞,搭棚起灶,以民間食物為主,開起了“農家樂”飯莊。吃慣了大魚大肉的城里人都趨之若騖,一飽口福。人都是這樣,再好的東西也會厭倦,追求新鮮似乎是人的本性,不過這種追求上的返璞歸真對民俗民風的傳播客觀上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自然攪團也迎來了它的好運。
攪團從鄉(xiāng)間走進了城里,和那些苦苦菜、薺薺草一起,擺在了豪華大宴的桌上,變得身價百倍,這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雖然此攪團亦非彼攪團,已經多少不再承載人們的心愿,甚至不再只是為了充饑,就像進了城的狗,進了城的樹,進了城的花花草草,原來的功能已經沒有了,惟一剩下的只是城市的安慰和點綴。吃攪團的人,從鄉(xiāng)間走出來,他們常常在燈紅酒綠的掩映中拾起一些純樸的回憶,一掬溫熱的淚。
2、攪團與女人
我相信食物也是有陰陽之分的,比如麻辣燙,比如釀皮,比如涼粉魚,都屬于女人的專利。有俗話說女人一生喜歡三件事:織毛衣、吃釀皮、拉是非。真正論起飯食,還是攪團與女人關系密切。攪攪團,可以說很簡單,但也不易攪得很地道,要攪得十分地均勻、無一點疙瘩是男人所不能及的,一般,好的攪團都是女人攪出來的。攪好攪團的基本要求是胳膊的靈活性,俗話說:攪團要好,七十二攪。這是一說,其實何止七十二攪?攪團攪團,要害就在這一攪上。女人纖細的手臂適于在大鍋里畫圈,一圈一圈,讓一堆生面一層一層熟透。我見過男人攪的攪團,或夾生,就像他們的愛情;或焦糊,就像他們的脾氣;或疙瘩重重,就像他們的溝壑縱橫的臉龐。而且攪攪團對女人的身體也有很高的要求,太矮不行,太弱不行,太胖不行,太高不行。好的攪團是鍋臺上攪出來的,太矮夠不上鍋,用勁就不均勻。太弱沒力氣,一鍋攪團沒成行,人已虛脫。太胖則不靈活,攪攪團是全身協(xié)調運動,必須順時針方向或者逆時針方向攪,不能亂攪,更不能中途改變方向,否則攪不上勁,吃起來不筋道,而且攪時既要用力,又不能過猛。太高則搟杖直立,容易搗破鍋底。所以,能攪出好攪團的女人多半是美女。當年我們進村入戶吃飯,只要看誰家媳婦身材好就料定是口福來了。
攪團的品質某種程度上取決于主婦的品質。隴東鄉(xiāng)間的女人嫁到婆家,除了要驗“試刀面”,還要看“攪功”。因為在隴東,臘月三十第一頓飯必須吃攪團。因為臘月三十是農歷的年盡日,就有了這樣的說法:三十早上吃攪團,一年到頭夠攪纏。這里所說的“攪纏”,是指盤纏、花費。這話是說吃了這一頓攪團,這一年將不愁生計。更重要的是那時候正是游子歸家、合家團聚的時候,攪團攪不好,直接影響著家族的臉面和在外邊的聲名。剛參加工作那年,進村下鄉(xiāng),要吃派飯。那時候干群關系已經開始緊張,派飯對隊長來說是件困難的事,所以就只好天天在隊長家住,隊長家吃。進村第一頓飯就是攪團。隊長邋遢的媳婦衣衫不整,頭發(fā)臟亂,指甲里黑垢猶存。她把包谷面肆意地攪拌于滾開的鍋中,邊撒面粉邊攪拌。他們家的窯里既住人也拴牲口,既睡人也做飯。炕的一頭就是鍋臺。我親眼看到隊長媳婦攪攪團的時候,歪過頭去用手擤了幾下鼻涕,然后兩手一搓,就又緊握搟杖開始攪。攪團端上來了,不僅沒有什么菜,而且顏色泛青,疙疙瘩瘩。我在看隊長老婆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一只虱子順著她的發(fā)梢掉進了碗里。一起下鄉(xiāng)的同事沒有吃,說是不餓。我把一雙筷子在攪團里攪了個遍,確實什么也沒有找到,就硬著頭皮吃掉。本該綿軟、光滑的攪團到了我的嘴里卻變得堅硬難以下咽。同事沒有吃,晚上睡在炕上餓得折騰個不停。第二日他終于放下了寧死不食周粟的骨氣,不管碗里是什么端起來就吃,所謂饑不擇食。后來想想,隊長媳婦是不歡迎、不耐煩我們才故意把攪團攪成糨糊,并且把自己弄得很惡心,好讓我們離開她家,離開村子。因為那時窮,又沒有別的可吃,家里來了人吃飯,是一件很頭疼的事。
攪團考驗著女人,也美麗著女人。記得那次在一個黃土原的小村子遇到一個新媳婦,我親眼目睹了她攪攪團的全過程。那媳婦穿一件稠緞的緊身小棉襖,蜂腰豐臀,長脖隆胸,極有韻致。她用少許麥面放人盆中和成面水,入開水鍋中,然后熟練地將所需麥面倒進鍋中,用搟面杖左右不停地作圓形攪動。她的胸脯因為用力而激烈地跳蕩,豐臀隨著腰肢的扭動而搖擺,像一枝風中的桃花,花枝搖曳,那動作哪里是在做飯,分明是在跳著節(jié)奏感極強的舞蹈……待到她用勺子把攪團盛入盤中,并用勺背壓平抹光端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才從恍惚中回神。明晃晃、光溜溜的攪團,聞之麥香撲鼻,食之綿軟爽口,真懷疑是新媳婦把她的肉給攪了下來。男人之色,全體現(xiàn)在了吃攪團上。
女人創(chuàng)造著攪團,也發(fā)展著攪團,她們的柔情、精細和變幻無窮,全部攪進了攪團里。我妻也是小縣人,愛吃攪團也愛攪攪團,那些年常掄著一桿搟杖吸引了好多同事,他們見我說的最多的話就是:走,去你家吃你媳婦的攪團。妻攪的攪團之所以受大家歡迎,是因為她能夠投其所好。喜吃酸菜的,她就舀上油熗蔥花漿水湯,放上油潑辣子綠咸菜;愛吃醋蒜的,她就調上陳年香醋,放上油潑辣子蒜泥;嗜好肉蛋葷腥的,她就調上精制的臊子,再配上泡菜、糖蒜、黃瓜、西紅柿、肚絲等。有了女人,就有了攪團的百變神奇,聰慧的她們試著把粗糧磨的豆面也加入進來,還把蒸熟剝皮的洋芋用刀柄搗粘,配以調料,稱之為“洋芋攪團”,給攪團家族增添著新的成員。
人在世上走,嘗遍世間百味,卻沒有一種食物這樣形神兼具,這樣體現(xiàn)孔老夫子“食,色、性也”的精神,人之于攪團,使之源遠流長,攪團之于人,養(yǎng)胃又養(yǎng)體……攪吧,攪吧,攪出一道道美味,也攪出一個個美女,讓這個世界上的男人有其食有其愛,女人有其美有其悅,男女各盡其樂,各享其福,陰陽相諧,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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