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爸散文

　　下了兩天的雪花，斷斷續(xù)續(xù)沒有停下來的跡象，早上走出公司的時候，又紛紛揚揚飄了起來，讓冬季煙雨的江南空氣更加低沉。十分鐘后到家，愛人已經(jīng)起床，坐在餐桌旁吃著早飯，看見我進門換了鞋后，她說：“回來了啊……”然后欲言又止，我感覺不對，似乎有事情發(fā)生，就問：“有什么事情嗎？”然后愛人說：“五爸出事了，剛從侄女的QQ上知道，好像要一個腿截肢。你趕快打個電話問問吧�！蔽翌^腦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我還是無法相信這個事實，給愛人說，會不會小孩子瞎說？愛人再次說，應(yīng)該是那樣的，原來五爸在西安建筑工地出事有二十幾天了，也沒人告訴我們。

　　我馬上在手機里翻一個個電話號碼，打過去無人接聽，沒辦法，只好打到老兄那邊。他說稍等馬上回過來，其他也沒聽得清楚。我心急如焚，但只能耐心等待。不一會兒，電話回過來了。老兄告訴我，他就在西安唐都醫(yī)院，剛才忙， 不方便。他和幾個父親的兄弟們昨天趕到醫(yī)院的，醫(yī)生說今天要截肢，叫一大家人商量拿出主意，人剛剛進了手術(shù)室。然后告訴我，五爸二十多天前在西安建筑工地填土方，被斗車倒下的石塊砸斷了腿，當時就拉到武警醫(yī)院救治，做了兩次手術(shù)依然惡化，不得已轉(zhuǎn)到西安最好的唐都醫(yī)院。轉(zhuǎn)院后醫(yī)生又手術(shù)，拉開腿里已經(jīng)化膿壞死，醫(yī)生研究后建議趕快截肢，現(xiàn)在截能保住半條腿，再晚要失去整個一條腿了。關(guān)鍵時刻，五媽哭哭啼啼，沒了主意，趕快通知弟兄幾個。他們得知消息后馬上動身，從昨天下午出發(fā)趕往一百五十公里外的西安。大雪紛飛，高速封閉，下面的路也極不好走，雪天路滑，趕到西安，已經(jīng)夜里。到醫(yī)院后，醫(yī)生還在等著音信。然后醫(yī)生說真的沒希望了，現(xiàn)在需要馬上手術(shù)截肢，不能再猶豫了，大家眼淚直流，別無選擇，只得在手術(shù)單上簽字……

　　五爸是父親的五弟，今年六十歲了，雖已花甲，但身體很健壯，這么多年一直在西安做小工。由于有力氣，干活認真踏實，所以常年在工地上干得很好。雖然做的是小工，但工頭們很是器重他，像大工一樣看待他。有時工錢一時半會兒拿不到手，但每到年終總沒有拖欠，一切看似很好，卻沒料到，這次在工地出了這么大的難子。

　　五爸年輕時是村子里響當當壯如牛的小伙子，不管什么時間，他都是精神飽滿，干活、走路踢踢騰騰的，是一個干活的好手。原來沒有在西安打工之前，一直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種了十幾畝地，買了拖拉機，除了自家耕種，每到農(nóng)忙，駕駛著拖拉機為弟兄、鄉(xiāng)親們耕地、碾場，不知疲倦地忙活著，那些年，我從來就沒見過他累或者一副疲倦的樣子。也正因為能干，所以他的飯量很大，但從不挑剔，每次端著一大碗干面邊攪邊吃，攪勻了，也就吃完了。碗一放，喝點水，稍微休息一下，不是奔向曬場，就是返回田間地頭。正是因為他做事認真、渾身的力氣，村里的人誰家有事情需要幫忙，首先想到的是他。而且別人一叫，立馬就去，從不拖拖拉拉。以前村里有人去世，打墓都要找他，因為他干得比別人快、干得好。安葬的當天，抬棺木的總是少不了他，因為他特有力氣，抬著棺木一口氣能爬出好長的坡路。

　　十幾年前，建筑市場還沒有興起時，為了賺錢，每到冬季，農(nóng)活消停時，五爸會拉上村里年富力壯的人，背上兩個月的炒面，去上百公里外的秦嶺里割掃帚。割好成捆成捆的細竹子，用繩子拉著在大山里穿行，直到拉進林場一層層堆起來。每天晚上，住在林場的工棚里面，四處漏風(fēng)，但他吃著炒面依然樂著。兩個月后出山，幾個人合起來裝一大車竹子，拉回家�；氐郊乙呀�(jīng)是胡子麻茬，就像大山里的野人。休整一段時間，等竹葉風(fēng)干后，五爸會坐在家里將細竹子一把把分好，劈了竹篾一把把捆扎，扎成一把把俊俏的掃帚。五爸的掃帚是扎得最好的，樣子很好看、也實在，大小各一，幾乎沒有挑頭，每次拉到集市上就能很快賣完。其實在山里割掃帚是很危險的事情，大雪封山，到處危險并存的時候，正是他們在山里忙碌的時候。因為雪地里拉著成捆的竹子會省一部分力氣，但是沒有一定的力氣也是干不了那個活的。雖說兩個月來割的竹子做成掃帚能賣一筆錢，但那的確是憑力氣、憑膽量用生命去換錢。有的人開始以為那個錢好掙，到了山里卻傻眼了，吃不了那個苦，然后打道回府。有一年，和五爸同去的一個人，在割竹子的時候沒留神腳踩上了割過的竹子尖，當時就扎穿了腳掌，情況危急之下，五爸把他背下了山，送到醫(yī)院治療。所以說掙那點錢是很危險的，需要處處留神，有的地方是深山大澗，掉下去根本無法尋找。

　　就那樣割了好多年竹子，賣了好多年掃帚，日子好過了一點。熬過那些年后，建筑工地開始好了起來，五爸就跟隨村里的匠人去了省城西安，做起了小工。在大城市打工比窩進大山好了很多，吃苦少了不說，起碼危險少了很多，保障有了很多，不至于今天有錢掙，明天沒錢掙。本來他干活賣力、得力，又踏實能吃苦，深得老板信任，老板總是把來錢的活安排給他干，這樣每年就有了多余而穩(wěn)定的收入，一般除了收種、過節(jié)，五爸幾乎都在工地上忙碌著。那些年的付出，供出了兩個兒女，也蓋起來前后兩座大房，家里收拾得穩(wěn)穩(wěn)當當。女兒出嫁后兩三年，就等著給兒子成家。三個多月前，奶奶去世，回家看到五爸，人已經(jīng)老了很多，但身體依然壯實，頭發(fā)稍稍白了一點。那次我開玩笑說：“五爸，你家院子里的老杏樹彎彎曲曲的，賣給我算了，我收拾收拾可以打個條桌。”五爸笑著說：“彎成那樣，能打什么家具啊，你喜歡砍了拿去好了，不用談錢�！碑斎荒谴蚊�，也沒工夫，我告訴他下次回來了就砍了。我也想著，下次也許就是兩年，卻沒想說著笑著，一晃近三個月過去，他出了難子，二十多天后又導(dǎo)致下肢壞死需要截肢，簡直無法相信這個事實。以前多好的一個人啊，多么有力的兩條腿啊，今天真要截掉一條？我都無法接受，何況是他本人，他以后的路還很長，以后的生活如何繼續(xù)？

　　生活總是和人開著這樣那樣的玩笑，有的玩笑是開心的，有的玩笑卻是悲慘的。但今年，忽然所有的悲慘一下子像暴風(fēng)雪一樣席卷了我們這個家族。五月份堂弟腦梗，嚇得全家人膽戰(zhàn)心驚，還好在西安治療得很理想，緊接著是堂弟的兒子嚴重腎病，在西安斷斷續(xù)續(xù)住院。十月份奶奶腦溢血去世，十一月大姑腸癌晚期，十二月愛人又出了一點小車禍，還好問題不大，化險為夷。本來想，擔(dān)上新年，一切晦氣應(yīng)該煙消云散，開始憧憬好運來臨。新年伊始，惡魔又再次降臨，五爸出了這么大的事情，實在讓人難以理解，這些惡運究竟是為了什么，一個個強加在苦難的人、誠實的人身上？老天不是在開玩笑，是在捉弄人。沒有讓惡人、壞人遭受報應(yīng)，卻禍害著善良的人們。

　　老兄在電話那邊一直說著前前后后的事情，我不知道自己聽進了多少，我的思維完全沒有跟著他的話語。事情來得太突然，工作忙也脫不了身，即使現(xiàn)在能走開，也不能趕到手術(shù)室前，一點忙都幫不上，只有愿老天開眼了，讓五爸少受疼痛，以后的日子有我們這些后生、侄兒們。祝福五爸手術(shù)能夠順利，然后堅強面對，安心養(yǎng)傷，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告訴老兄，給個卡號，現(xiàn)在就打錢過去，除此，我現(xiàn)在無能為力，一切都要靠家里的好多長輩和兄弟姐妹了。我告訴老兄，能和五媽說幾句嗎？老兄說算了，剛進手術(shù)室，五媽哭得拉都拉不住，還是別說了吧。哎，叫人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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