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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深處的爛山灣散文

時間:2023-04-27 01:54:30 散文隨筆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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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于時光深處的爛山灣散文

  如果金秋的艷陽依然在我的記憶中一團(tuán)熾熱,那我的眼前即刻就有一片向日葵的花海,輕風(fēng)從花面上拂過,花朵搖曳著,一個少年被芬芳的花香包裹著。曬黑的面孔上落滿了花粉,一朵向日葵和一頂草帽相互撞擊,一些蟲鳴和一些鳥啼在田埂上宣泄著季節(jié)的聲音,周圍一座座土崖上爬滿了歲月的苔蘚,一條回家的路穿過一道山谷的壑口,一片林子在一座老梁上托著一片白云。我就在這樣的一個地方,一個叫爛山灣的地方學(xué)會并掌握了一個農(nóng)家子弟必須從事的勞動技能。沒有想到有一天會離開這里,因為我的父親就在這里勞動了一輩子,我們村里的人就靠這些破爛的山地填飽了肚子,我也相信如此,必將如此。

關(guān)于時光深處的爛山灣散文

  第一次來爛山灣是跟著父親來玩耍。父親在麥田里拔草,我在捉蛐蛐,也掐一種叫麥瓢子的花蕾吃,脆脆的,甜甜的,滿口生津。陽光在頭頂直直地射下來,我感到周身一團(tuán)灼熱,我是第一次接受了陽光這樣的洗禮,盡管綠油油的莊稼地漫溢著清香,盡管有父親堅實的身影在我的視線里頻繁的屈伸,我還是感到時光的緩慢,以及空谷的寂寞。后來讀書領(lǐng)會了這樣的詩句:鋤禾日當(dāng)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我方知一個農(nóng)人的命運就是從爛山灣開始的。這里灑下的每一滴汗水,都催生出了每一粒麥子,發(fā)揮的每一個動作,都讓一棵向日葵的頭顱朝向太陽。

  記不清哪一年,父親離開了農(nóng)業(yè)社的集體勞動,被安排去放羊,羊圈就修在爛山灣的土崖上,一大一小兩口窯洞,大洞圈羊,小洞住人。父親燒炕洞的炊煙在山彎中彌漫,我在陡峭的坡地上戲耍,羊群咩咩呼叫,那樣的場景牢牢刻在一個孩童的記憶里。我聽著父親高舉的揚鞭在風(fēng)中喧響,看著羊群乖乖地繞過莊稼地食草,我是何等崇拜我的父親啊,他高大的身軀在半崖上挖土,一團(tuán)團(tuán)碎土順從地堆在羊圈的周圍,當(dāng)這些碎土變成高高的羊糞堆子,生產(chǎn)隊長對我的父親贊不絕口。

  可是一件事的發(fā)生讓我讀懂了父親的卑微和懦弱,也初次品嘗了世態(tài)的炎涼和人生的百味。當(dāng)時隊里給父親派了一個助手,他是村支書的兒子石頭,每天跟在父親的身后攔羊,有時候和我一起玩耍,有天晚上石頭要住在羊圈里,很久不歸家的父親突然想起了回家,便問石頭一個人敢不敢獨自看樣,石頭爽快地答應(yīng)了?墒前胍,村支書推開了我家的屋門,對父親一番斥罵,父親垂頭喪氣地去了羊圈,我縮在被窩里大氣也不敢出。原來石頭睡到半夜遭夜鶯驚嚇,回家告訴了原委。后來的日子里我時常被村支書冷峻的面孔和威嚴(yán)的呵斥所驚擾,覺得我長大后也要成為一個呼風(fēng)喚雨令世人敬畏的角色。

  我的童年也就在爛山灣的花謝花飛中逝去了。第一次參加爛山灣的勞動是收割麥子,我知道我是一個能掙工分的大少年了,大人們割麥,我和伙伴們拉著耙子耙散落的麥穗。這里的土地坑坑洼洼,我們累了的時候就躲在一個低洼處玩耍,鐮刀嚓嚓的響聲就在我們的周圍覆蓋著,當(dāng)隊長發(fā)現(xiàn)我們的時候,我們就一哄而散,耙子劃過麥茬時攪起一團(tuán)團(tuán)土霧。大家于是尋找更加僻靜的角落貪玩,譬如山灣里有一條死娃娃溝,是村里拋擲死嬰的場所,為什么有那么多的死嬰,現(xiàn)在的解釋就是醫(yī)療水平低,而村里人也不加節(jié)制地生育,半數(shù)的嬰兒都不能成活,那時我的母親常常對我說誰家的娃又糟蹋了,我就知道爛山灣又多了一個糞背篼,年幼的嬰兒按我們的風(fēng)俗不得入土,就隨便裹在糞背篼撇在溝里,讓烏鴉去啄食,讓地鼠去吮血,破爛的衣物堆在泥坑里,這是一個何其恐怖的地方啊,年幼的我絕不會一個人在那里逗留,可是伙伴們有膽子大的,拿起那破碎的衣服當(dāng)空揮舞,驚飛了一群群的麻雀,結(jié)果又是招致隊長的一番斥責(zé)。多年后我才知道了感激父母,感激生命的關(guān)愛,我沒有成為爛山灣那條溝里的一分子。時光之河漸漸填平了那條溝,貯滿希望的爛山灣讓我也擁有了一塊責(zé)任田,可是我已經(jīng)走出學(xué)校去林場打工了。爛山灣在我走出村莊的三年中生長著怎樣的莊稼,我不得而知。只有父親漸漸衰老的身軀讓我讀出了那塊山地依然充滿了艱辛。

  三年后我考入師范,暑期就走進(jìn)那片旺盛的向日葵,我在幫父親給葵花地鋤草的時候,我看見了距我家土地不遠(yuǎn)的一個嬌美的身軀,她的秀發(fā)在葵花葉子上飄拂,她的腰肢猶如健壯的葵花桿,她是葉子,我從小到大的同學(xué)。實在說不清原因,我們村里有我好多的女同學(xué),可是唯有她的影子,她的笑聲,她的腳步,常常走入我的夢境。記得小時候在一個生產(chǎn)隊,平素在一起勞動,少年的心房里跳蕩著一種欣慰,一種幻想。可是有一年生產(chǎn)隊分了家,把我和葉子分在了兩個組,勞動的時候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了,感覺心里空蕩蕩的,干活也缺乏力氣。田野無盡,我常常伸長脖子去了望,看葉子的那組人在哪塊田里勞動。

  此時的葉子已經(jīng)出嫁了,回娘家來勞動。正好土地相鄰,于是多年羞澀難以對話的我們開始了第一次交流,聽得出她對我的羨慕和欣賞,我也無意間露出遺憾的語氣,仿佛有一塊巨大的空洞橫直心空,有一條蟲子穿行其中,就如那道山脊的壑口,一條路在逶迤延伸。但后來我依然感謝爛山灣,感謝那年的夏天,我能在不經(jīng)意間再見到葉子,看她勞動的身姿,這是珍藏在一個少年心底最大的秘密,它使我欣慰了多年,幻想了多年,我無法訴諸曾經(jīng)的念想,也已經(jīng)不能訴諸曾經(jīng)的幻想,我感到我和她就是兩棵向日葵,在山地的深處默默生長,感受陽光,感受風(fēng)雨中的搖曳,有肥沃的泥土,我們就是親人們的溫暖和希冀。

  我真正經(jīng)營爛山灣的土地時,已經(jīng)在家鄉(xiāng)執(zhí)教了。周末或假期,父親和我,及我老婆的身影就常常在地里出現(xiàn),那一大塊的土地,給我們家庭打下了好多糧食,但我們也常常為這塊地發(fā)愁。從我家出門去爛山灣不算遠(yuǎn),可是路途特別難走,一條羊腸小道先穿過一道深溝,再穿過一面陡坡,再穿過別人的莊稼地,送糞,打藥,鋤草,收割,收獲等等,全靠人力,架子車通不過去,牲口沒發(fā)馱載,常常為了一捆莊稼或一背篼糞土,我要在那條路上歇緩若干次,在陡坡處側(cè)著身子前移,稍有不慎就雙足踩空,不是人摔倒就是麥捆子掉在了溝底;孟胫幸粭l大路通向莊稼地,幻想著有朝一日離開這片土地,覺得就這樣一座爛山灣,我詩人的狂妄,事業(yè)的癡迷,怎么能容得下呢?

  十多年前的一個下午,我已經(jīng)在小城工作了半年,回家看望妻兒,父母已經(jīng)蒼老得不能到田里去了,妻子和幼小的兒子在爛山灣挖葵花桿,我顧不得休憩,趕到地頭,依然是坑坑洼洼的土地,依然是炎炎的秋陽,依然是那條逼仄的小路,兒子在捉蛐蛐,妻子在汗流浹背地干活,大片的葵花桿倒伏在泥土里,猶如望不盡頭的生活。多么清晰的畫面,就像我小時候跟隨父親第一次到爛山灣的情景,看著瘦弱單薄的妻子,太陽燒透的黝黑的面容,我心里一陣隱隱的作疼。但我依然感激爛山灣,感激這樣豐收的一個秋天,感激這里的每一只蛐蛐,讓我的妻子沿著父親的腳印為我們創(chuàng)造生活的溫飽,讓我的兒子沿著我的腳印享受童年的快樂,讓我的前程里還有一片凝目的山地。

  如果擁擠的城市容不下一顆美麗的秋陽,如果鋼筋水泥的空間聞不到一絲葵花的香味,我的眼前就呈現(xiàn)出那一片燦爛的花海。如果我刻意奢望的空想落了空,如果十字街頭我茫然四顧找不到一條去路,我就想起我學(xué)會農(nóng)活的爛山灣,就想起在逼仄的小路上咬緊牙關(guān)朝著一個方向前移,哪怕背負(fù)的有多重,哪怕干旱的年份莊稼顆粒無收。在時光的深處,我依然遙望爛山灣,那片充滿生長,充滿親情,充滿艱辛,充滿欲望,甚至滲透著死亡氣息的山谷,見證著我人生的大半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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