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尊貴地老去散文

　　再次與我的心靈碰撞起巨大漣漪的，是一副攝影作品——柔和的晨光斜透過桂花樹的葉子，愉快地抱吻著；兩只翻舞的蝴蝶在笆籬間隙中輕盈穿梭。一位老奶奶端詳地坐在椅子上，華貴的舊呢大衣閃耀著燦爛的金光，節(jié)竹般的手扶撐著拐杖，襁褓里的新生嬰兒一般揚起皺紋累累的額頭，面向遠方，眼神柔和、寧靜、淡泊……哦，她顯然是那么的高貴，以致渲染了照片里的一切，仿佛只需輕輕一彈，就會還原曾經的色彩，飄逸出那些繾綣的高貴之音。

　　這是我第一次真正體會到高貴的魅力，它是那樣的芳香，那樣的溫和，那樣的讓人眷戀。老奶奶身上散逸的那份唯美的高貴，便是我生活老后的參照。我禁不住微微一笑，所有的情緒，就像漾動的水，不是潑出來，而是自然的滑溢。久久凝視著照片里的老奶奶，恍惚間，看到了未來那個年邁又須發(fā)皆白的自己，問他，尊貴就是這樣的感覺嗎？

　　他回答，是的。

　　這樣感覺好嗎？

　　好呀，你不覺得好嗎？

　　我點點頭，好，再沒有這么好的了！

　　……

　　過年前，我回過一次鄉(xiāng)下。臘月的晨曦，彌漫著繚繞的乳霧，總給人一種灰蒙的意境。步行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一陣寒風迎面襲來，扎進肌膚，直徹骨中，讓我寒顫連連，于是便加快了步履。經過一棟舊屋時，無意間被眼前的畫面震撼到望而止步——一位老奶奶瑟縮在飄著毛毛細雨的小屋門前，雙手交叉，無助地絞動著，破舊的衣衫散發(fā)著難聞的氣味，凌亂松散的銀發(fā)上，有著一塊觸目驚心的血紅！她時而嗚咽，時而傻笑，渾濁的眼淚不斷地涌出眼眶，沿著兩側的臉頰刷刷地流，流到脖子里，流到了胸口上。我被這樣的眼淚洇住，從未見過一個人可以哭得那么絕望，心像紙張被揉成一團，扔進淚水中浸染，說不出的苦澀和酸疼。當我的憐恤試圖想要靠近老奶奶時，她卻向我投射出兇惡的眼神，猛然大喊：“滾開！”瞬間，我被這一句莫名其妙的“滾開”嚇到，便轉身離去……

　　回到家后，我把這事告訴了奶奶。只見奶奶悲慟地喃喃道：“你說的是上村的劉奶奶吧？！她是個精神病人，老伴去世多年，兒女也不孝，都是一群“反骨仔”，他們常年居住在外面，很少回來探望她。她一個人無依無靠的。偶爾只有管區(qū)的人，拎點食品前去慰問她。時常，劉奶奶會坐在自家的門口，就在那里胡言亂語。我想呀，她是想念兒女，如今她這般年紀，還要遭受這樣的痛苦，哎，她命——苦——啊！”

　　多么命苦的一位老奶奶！與那張攝影作品里的老奶奶相比，她顯得是那么的卑微，卑微到讓我瞬間五味雜陳，百感交集，甚至毫不留情地直指我內心最深的恐懼——“這樣的事情，以后會不會發(fā)生在我的身上？！我要怎么做，才能尊貴地老去？”

　　低眉沉思間，我發(fā)現，如今在這個瞬息萬變的物質世界中，人們一味只去追求榮華富貴，并沒有好好地細品人生之味，把那些所謂的“真善美”通通拋到腦后。他們不知道那些菲食薄衣的人每天隨著鳥雀叫而起，跟著羊兒入眠而息的生活是多么的幸福，更不知道唯獨這樣的生活，才不至于過得一片黑漆，無聲無臭。其實，我們每個人的心中都應該有一座“大花園”。倘若我們真心實意的去努力“栽培”，“大花園”里則會充滿生機，盛開出美麗的花朵，從而凈化你污穢的靈魂，將你整個人照亮。

　　人生都是短暫的。百歲光陰，七十者稀，渾渾沌沌，轉眼間，就過去了。生活就像一把無情的刻刀，改變了歲月，改變了我們的模樣，改變了不朽，改變了悲傷，改變了往事……十七歲時的你，正是做夢的年紀，你仗著青春的名義，滿腔熱血，總想把“壞事”干盡。到了中年，你總會懷舊，想起了年少時的輕狂，你驚鴻一瞥，曾經那些自己干的“壞事”與現在的志滿意得相比，覺得是那么的不可思議，甚至覺得癡狂到不可理喻。眨眼間，你到了老年，似乎你已經把世間所有的一切都看得透徹。太陽溫暖地照在你的臉上，你發(fā)現，不戴上老花鏡的話，老伴的臉是那樣的陌生。這時候，你總會對著身邊與你同齡的老人說：“請叫我孩子吧，孩子在你面前覺得真實；讓我露出本來的樣子，自然說出心事，就叫我孩子，孩子真心何必太多語言，這是我想要的名字，只有你們懂我，最初的心，從未消失……”。

　　我們都是凡夫俗子，沒有誰能夠用卡子卡住時間的疾速轉動的輪齒，時間恪守不渝地按時完成它二十四小時的工作！我們雖被時間拽著成長， 卻都想自己短暫的一生過得無憂無慮，無怨無悔。然而，每一個自重的生命到頭來又能為自己保存什么呢？

　　不免想起了風靡華文世界的才女——張愛玲。生前的她，雖深受眾多讀者、外界人士的崇拜和愛戴，但有多少人知道，她的一生，似乎都是蒼涼哀婉的。愛情的背叛，世態(tài)的炎涼，一路的忐忑，使張愛玲變得性情孤僻，變成一個冷漠的看客。她的內心是被動的，是無助的。張愛玲的晚年長期閉門謝客，一直過著寂寞的隱居生活，1995年9月8日，她永遠地閉上了雙眼。曾有記載張愛玲的文這樣寫道：“她死得很寂寞——躺在房間里唯一的一張靠墻的行軍床上，頭發(fā)修剪得很短，手腳自然平放著，神態(tài)安詳，頭朝著門，臉向外，眼和嘴都閉著。她身穿旗袍——她平生最愛的旗袍，身下墊著的是一張灰藍色的毯子，身上沒有蓋任何東西，身體出奇地瘦�！币粋�曾經無限風光的生命以一種最凄涼的方式凋零，叫世人不忍再看。有人說，張愛玲的逝去是優(yōu)雅的，我卻發(fā)現，她歲月里的陽光摻雜著腐朽的味道，就如同現今一樣，一切似乎變得塵封。

　　“我有時覺得，我是一座孤島。”張愛玲的這句話再次深深地拔動我的心弦——這個世界真的太擁擠，擁擠到只剩下孤獨和無助。此刻，我寧愿去擁有一個短暫的快樂，也不愿長久的一個人孤獨。就像那比翼鳥，在天空飛翔的那一剎那，它們每一片羽翼上都沾滿了自由和幸福的光輝。

　　總是有些濕潤的情懷在心間縈之不去，如同那無法干涸的泉水，在生命的過程里悄然無息。馬蒞驪說過：“人，可以貧窮，可以孤獨，可以死亡，但是不可以沒有尊嚴，只要我們能夠設身處地去體貼和憐恤他人，上帝就會讓我們尊貴地老去�！蔽掖_信這一點。尊貴不僅需要氣質，需要資歷，需要歲月的沉淀，更需要那份風淡云輕、閑云野鶴的成熟心態(tài)。此刻，就讓我們將思想做一次更加澄澈的沉淀吧——我們要努力地去老，在往后的時光里老出高尚，老出廉潔，老出尊貴。

　　——若人間至愛的尊貴，也可以有個長相，我想，它可以長成一副天使的模樣，每一次回眸，每一次相遇，都有著至愛的眼神——它既是最熱烈的表達，也是永恒的追求，有著無比的幸福，也有最初的悸動，如鳥語，又如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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