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狗窩好散文

　　每當夜幕降臨的時候，獨自坐在自己這些年來用血汗與苦淚換來的這座修建的新窯洞里，靜靜的看著這新建起地偌大的石窯洞，看著這被粉刷的白格森森的新窯洞墻壁，看著空蕩蕩的沒有什么家什的寬敞明亮的屋內(nèi)，我的心中不由地一陣陣的酸楚起來，眼前如同過電影一般不斷的閃現(xiàn)著那一幕幕叫人心酸心碎的情景來……

　　記得在我被困在西安城過著那漂泊攬工生活的那幾年里，每當夜幕降臨后，下了工地的我，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回到居住地，一頭扎進屬于自己的“狗窩”才能夠長長的舒口氣，靜靜的思索著幾年里攬工中的一切。

　　記得，那年深秋的一天，我應邀去北京參加文學“研討會”，途經(jīng)西安這座曾經(jīng)是數(shù)十朝帝王都成的繁華城市，卻遭人搶掠而沒能前往北京赴會，于是不得不逗留在這個有史以來的名城故都——西安過起了攬工生活。那兩年多里，我的一顆心總是活泛不起來。我常想，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天意，仰或就是我的命，命中注定我要遭受這些磨難吧！

　　俗話說“好出門不如賴在家。”不錯。在這個大城市里流落攬工的我，才真正的懂得了這句話的深刻函意。雖然居住在一座二層樓的小樓中，但卻是八個人住一個房間，房間里于是就有了八個亂蓬蓬的、臟不拉幾的“狗窩�！倍�我的“窩”則是最酸楚最零亂的一個！一塊薄棉被既當鋪又當蓋（通常不疊）；一個用塑料袋包著幾件破衣爛衫的枕頭；一支禿的不能再禿頂?shù)匿摴P和幾本破舊的書；還有一瓶墨水，便成就了我那個“五星級狗窩”的全部家當。

　　雖然寒磣透頂，但處于攬工的我，也感到很滿足了。尤其是曾遭橫禍滯留于這座城市攬工大潮中的我，每每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下工回房，一頭扎進我這個“五星級”的“狗窩”里，翻開破書默讀的時候，就會覺得滿身的疲困減輕了許多。常常會被書中的人和事而感動的眼淚橫流、默然淋泣。并與書中的人共命運，話家常，交談心中的愛與恨。我們相互稱兄道弟，那個親密勁兒簡直有相見恨晚的味道，仰或如同一對談情說愛的戀人，如癡似呆，難舍難離，相依為命。要不然其他“狗窩”中的那些工友們怎么會戲稱我說：你簡直是和書快要結(jié)成夫妻了，竟然那么的投入那么的癡迷。聽著這些話，我竟如同大姑娘似的，臉紅而又不好意思起來。但細細的想想，也確實是自己太迷戀書了。不過，請不要笑話我的憨癡，也不要笑話我的不自量力，更不要笑話我的癡人做夢。也許這就是我這個來自貧瘠的黃土高坡上的攬工漢子，在這個無親無友的異鄉(xiāng)僻壤里，在感到太孤單太寂慘之下，所找尋到的一點點慰安精神的支柱吧。

　　要曉得，在我十三歲的時候，就失去了父親的愛心，也失去了一個少年應有的愛護、關(guān)心和溫暖，怎能不想望有一個充滿溫暖的家園呢？但這一切，似乎對于我來說，只能是望而難求，只能倍在孤寂中享受悲苦的傷愁悲嘆。因此，孤寂難耐的我，為了打消心中的寂寞，在一個個不經(jīng)意的夜晚里，結(jié)識了這個名叫——書的東西，就憨癡的與其插草為香，結(jié)成了八拜之交的鐵哥們。后來，竟然越陷越深，不能自拔。當我自覺后，已經(jīng)感到太晚了。已進入“三十”這個而立之年的我，早已像是一個兩鬢斑白的老者了。所有的姑娘與婆姨們，見了我如同見到了外星人一樣而遠去，我的心怎能好受起來啊。雖然，我很想有一個溫馨的家園，讓我從新開始享受享受幸福家園里的溫暖情趣，可這一切，似乎與我無緣，離我而遙不可及。只有這些破舊的書，才能夠懂得我的心意，懂得我的悲歡愁思，懂得我的冷暖與不變的赤誠，這也許是我至今還迷戀于書的原由吧。

　　在當年那數(shù)以累計的漆黑夜晚里，其他“狗窩”中的工友們，都已沉睡進了他們各自的香甜夢鄉(xiāng)之中，而只有我，卻還在與書說著情話。雖說在那兩年多里，為了尋求活干，白天奔波在街頭巷尾，進出在各個大小的廠房樓群之間，穿梭在車水馬龍的人流之中，受盡了各種各樣的冷嘲熱諷，以及捉弄和唾罵，也承受了饑腸轆轆的苦痛，也經(jīng)受了許許多多的欺騙苛詐的磨難，但一進入這個“五星級”的“狗窩”之中地我，就會把白天所受過的一切難堪與悲苦，全部拋向了云外。雖然這個房間很陰晦很潮濕，但在外流落攬工的我，能夠有這么個窩住，就感覺自己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因此，我對這個房間和我的“五星級狗窩，”倍感親昵和親切，就像突然間回到了自己家鄉(xiāng)里的窩居一樣，那么的自然灑脫。

　　在異鄉(xiāng)流落攬工的人是很苦很難的，而能夠在異鄉(xiāng)生存下去，那則是更難的事。光憑本事那是癡心妄想。尤其是在拜金主義遍布、爾虞我詐、權(quán)錢交易、人情淡漠、地方勢力的控制與籠罩之下，外來攬工的人要想站穩(wěn)腳跟，就得有充裕的錢財，要有握權(quán)的親友們幫襯，否則，那就成了過街的老鼠一般，處處遭受欺凌和磕打。想我這個遠離家鄉(xiāng)，在這無親無故的城市里攬工，能夠混飽肚子，能夠有這么一個“狗窩”就很不錯了，起碼是有了拼搏的立足點。工余閑暇的時候，我獨自鉆進“狗窩，”涂抹著自己的人生感受，感覺非常的高興和欣慰。當這些東西偶爾在雜志或者報紙上出現(xiàn)，能夠給別人一點點什么的時候，當一個個荒誕的思想在“狗窩”中產(chǎn)生而又取得成功的時候，我便感到莫大的滿足，衷心地感謝這個亂糟糟的“狗窩”了。但不同的是，我的“狗窩”卻不同以前了，多了一樣東西——煙！因而就升級為“六星級狗窩”了。

　　說句實在話，我多么想回到那個充滿信天游歌聲的延河岸邊——我的家鄉(xiāng)去，回到那個真正屬于我自己安穩(wěn)的窩居里去。但這又是談何容易�。�兩年多來，在西安這座繁華的都市里，如同過著打游擊般的這兒放一槍那兒鳴一槍地攬工生活，除了能夠混飽肚子外，以及要清還救過我的那個大媽一家人的人情債，就已是我前世里燒香拜佛所積下的功德了。至于何時才能夠掙夠回家去的盤纏路費，那只有鬼才知道。

　　風雨滄桑，人生無常，歲月流逝，光陰不再。我終于可以回家鄉(xiāng)了，終于可以回到家鄉(xiāng)的窩居和母親的身邊了。那是我被困西安城的第三年的那個秋季，我?guī)�上自己用辛苦的汗淚所掙下的血淚錢，灑淚辭別老大媽一家人，踏上了回鄉(xiāng)的行程。當我踏上回鄉(xiāng)的客車，心中不知是高興還是悲凄，兩眼里竟然涌出了熱淚，不由地將手伸出車窗，向大媽一家人揮手告別，向這座曾讓我受盡欺凌與悲傷的大城市告別。而，眼前卻像放電影一般，將我處身在這座都市里這兩三年之中的一切幸運與不幸，一幕幕地展現(xiàn)出來，直至迷糊了我的視線。

　　然而，當我踏上故鄉(xiāng)的黃土地時，不幸的事情又顯現(xiàn)在我的眼前，使我感到措手不及。我最可愛的媽媽因重病住進了醫(yī)院。我知道，媽媽的這次得病，是因我從那年深秋離開家鄉(xiāng)去北京后的這兩三年以來，媽媽不知道我在外的情況而導致的。為此，我一下車，就急火火的趕往醫(yī)院。在醫(yī)院里，我看著媽媽那張憔悴不堪的容顏，看著媽媽那有氣無力的病態(tài)軀體，心痛欲裂，不敢向重病纏身的媽媽訴說我這兩三年來在外的情況，盡管心中的凄苦不住的往喉管直涌，但我強忍著自己傷痛的心，精心侍候著我敬愛的媽媽。但是，不幸的是，盡管媽媽在醫(yī)院里住了四個多月，但還是沒能夠治好媽媽的病，媽媽終于在那年的冬月中旬撒手人寰，去了極樂世界……媽媽走后的第二年，獨居窩居的我，不得不再次離開家鄉(xiāng)，去往他鄉(xiāng)過那種漂泊的攬工生活。盡管直至今日，我仍然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攬工憨漢，但我與我的摯情好友——書，仍是難分難離，恰似一對白頭偕老的老夫妻。

　　現(xiàn)在，我真誠的祝愿，有那么一天，我真正的能夠離開所漂落的這座城市，能夠真正離開這許多年來攬工的行當，離開我這個潮濕的“六星級狗窩，”風風光光的回到家鄉(xiāng)，回到一個有著真正溫馨的家園，享受起那種溫暖氛圍，再捧起家鄉(xiāng)的黃土聞個夠，捧起延河的水喝個夠，喝個痛快！那怕連同我的淚水一起喝進肚子里去。

　　然而，當我真正的離開所攬工的這座城市回到家鄉(xiāng)時，呈現(xiàn)在我面前的卻是一座長滿野草的破爛院落，以及坍塌了的窩居。我的一顆心再次被撕裂，痛切的我不得不借住在別人的窯洞里，為了在家鄉(xiāng)能夠有一個屬于自己的“狗窩，”我只好拿出多年在外漂泊所掙來的血汗錢，雇請人給自己修建起了這座屬于自己的“狗窩”——石窯洞。可是，盡管自己如今有了窩居，但仍然過著清冷的孤寂生活。不過，我還是高興的站在新窯洞的頂上，扯開粗啞的喉嚨，高唱起家鄉(xiāng)的信天游來，把我的“狗窩”實實在在的贊美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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