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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眷戀

時間:2023-05-01 02:26:24 資料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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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眷戀

去年這時候,奶奶常和我說起已過世的爺爺,說他們年輕時的事情,說爺爺迷離之際的“胡言亂語”,我本以為那只是一份思念,沒想到那竟是她留給我的最后一段回憶。

記憶中,奶奶一直是個超人級別的老太太,每天我還沒睜眼,她都已鼓搗出一大桌品種豐富的早餐。每年放假時,我都喜歡在奶奶家賴著,因為她總是能給我一萬個不寫作業(yè)的理由,以及永遠(yuǎn)吃不完的煮花生、炒瓜子、老玉米、熬倭瓜……她就像個24小時不打烊無限供應(yīng)的快餐店,你只要餓了,她就能變出各種食物。奶奶家是個大家庭,一日三餐大家都圍在一個碩大圓桌上吃,但十幾二十個菜在她手下做出來,簡直輕松得不可救藥。 史維蘭(1930-2012),北京市門頭溝區(qū)齋堂鎮(zhèn)人,曾任電器廠廠長

奶奶喜歡看古裝劇,無論什么情節(jié),歷史懸疑愛情武打,只要是古裝的,就迷戀得不行。我們倆經(jīng)?窗嗵炜吹介_心得不行,情節(jié)都快倒背如流,依然欲罷不能,毫無年齡差異地對包拯崇拜到不行,對展昭心儀到花癡。此外,在奶奶豐富的個人愛好榜單中,排名靠前的還有扭秧歌、打麻將、打撲克、采摘果蔬、聽?wèi)虻鹊取?/p>

奶奶一生充滿傳奇色彩,總的來說就是各種生不逢時,又不肯向命運低頭。年輕時喜歡唱戲,被封建家庭束縛未能如愿,不惜離家出走也要登上戲臺追求藝術(shù)理想;嫁給爺爺后,爺爺在外保家衛(wèi)國,她只身帶大5個孩子。生活艱辛并沒讓她退縮,目不識丁的她竟一手創(chuàng)辦了房山第一家電器廠。

爸爸是她最小的兒子,等我長大成人懂點事后,奶奶早已蛻去傳奇的外殼,成了一個活蹦亂跳的老太太,永遠(yuǎn)在我眼前飄來飄去,你要想在家好好看個電視什么的基本不可能,情節(jié)多半是這樣——

“奶奶我這看到關(guān)鍵時候呢!”

“哦,我這花葉子黃了,揪下來!

“奶奶擋住了,我這正破案呢!”

“哦,我突然想起來澆個花!

“早上不是剛澆過!”

“哦,我這淘米水不能浪費了!

“奶奶,你又擋住了!”

“哦,我把花搬出去曬曬太陽。”

“奶奶!”

每次只有我說要走的時候,她才會有點不開心,堅持送出門,再送到樓下,再送去大門口,再深情地望向馬路盡頭。搞得我每次回家都像是造孽一樣,心中默念:她沒有再看我,她沒有再站在那里,她已經(jīng)跑去和隔壁老太太打麻將了,她已經(jīng)和了一把贏了很多錢了。

記憶中,奶奶不再那么活潑是爺爺重病之后。爺爺躺在醫(yī)院里意識模糊,奶奶戒掉一切業(yè)余愛好,天天跑醫(yī)院,怕麻煩兒女,八十多歲了自己打個三輪過去。給爺爺擦擦身子、換換衣服,喂水喂飯,忙活得不亦樂乎。有時候爺爺說胡話,今天是春節(jié)明天是端午什么的,奶奶還會傲嬌地晃晃爺爺,爭執(zhí)幾句,“這老頭怎么記性這么差”之類的。爺爺就會說自己“病了呀,記不住了呀,你居然還罵我呀”,奶奶又會反駁:“越不記你就越記不住了,你還真當(dāng)自己再也起不來了呀”。

爺爺真的沒再起來。那天臨近春節(jié),天氣很冷,奶奶在家忙活過節(jié)的東西,就沒去醫(yī)院,結(jié)果爺爺就走了。這個遺憾,在爺爺去世后幾乎成了奶奶的口頭禪,見人就念叨:“我只是那天沒去看他,只是那天!

爺爺走后,家人想盡辦法陪奶奶,也就在那段時間,我突然有點看懂了這個永遠(yuǎn)快樂的老太太。她開始沉默,開始喜歡一個人坐在床上望向窗外,開始拉著我說些她以前不會說的話。她說夢到了爺爺,清楚地描述著爺爺在夢里的樣子……她還會說起一些以前的事情,每個畫面里都是彼此……要知道我認(rèn)識這個老人家二十幾年,她從沒說過自己的夢境,也從沒有回憶過往。

我開始明白,她的歡蹦亂跳、嬉笑怒罵、能言善辯,都因有另一雙目光注視才有意義,沒了那個眼神,一切都變得不重要。我不明白的是,在那指腹為婚的年代,到底是什么讓他們維持了半個多世紀(jì)默默相守,得是怎樣一份刻骨銘心,才能讓八十多歲的老人沒了魂兒似地日思夜念。

我讀不懂他們厚重的愛情,但在她空洞的眼神里,我讀懂了一些可怕的東西:她對眼前的一切不再眷戀。

爺爺去世10個月后,所有人都以為這個家即將回到正常軌道,那雙空洞的眼睛卻再也沒有睜開。我看著她睡夢中的樣子,有些說不出的釋懷。我當(dāng)然不希望她離我而去,但我更希望她擁抱真正的眷戀。

史維蘭(1930-2012),北京市門頭溝區(qū)齋堂鎮(zhèn)人,曾任電器廠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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