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課堂：言說抵抗沉默

　　郭初陽是一名杭外的語文老師，聽他的語文課是孩子們的一種享受。去年底，他把自己的課堂實錄整成了一本書。然而這本書卻不是一般的實錄，而是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文本。郭老師在千頭萬緒中抓住了中學語文教育的實質(zhì)，鋒芒所向直指語文教育的內(nèi)核。如果說語文在小學階段(至少在低年級)應該是識字教育的話，那么中學語文絕不應該停留在字、詞、句的練習，以及分段寫段落大意的訓練上。真正的語文課，應該是所有功課的核心，它是起點，也是終點。語文在本質(zhì)上是提供思維方式的，是要解決一個人對宇宙人生根本看法的，它不光融匯哲學、歷史等人文學科，而且也為探索自然界的奧秘提供了最初的動力和永久的滋養(yǎng)。語文的內(nèi)核是語言，語言不僅僅是表達的符號，在表達的背后，是思考，是思想，是思維，是想象力，是一整套方法。它是最小的，由一個字、一個詞構(gòu)成，它是最大的，它就是天空，就是萬物。人們通常說，數(shù)學最能訓練一個人的邏輯思維，好像語文只提供形象思維，其實，這是一個很大的誤解。一個人如果沒有真正掌握語文，他的邏輯思維也是不可能過關的。我相信，古往今來許多有成就的科學家都可以證明這一點。語言的最內(nèi)在的一個特征就是它的準確性，能抓住萬事萬物的本質(zhì)，抓住世界發(fā)生的一切。

　　近二十年前，我在鄉(xiāng)村中學教書的時候，一個冬日的下午，我們在墻根下曬太陽，看著夕陽漸漸西去，一位老教師感慨地說：“啊呀，太陽薄了！”一個“薄”字，境界全出，多少的傳神，這么多年過去了，我一直不能忘懷。這語言，就像鴻蒙之初有了光。如果單純從文學的、人文的角度去理解語文，真的太狹隘、太膚淺了。語文提供的是每個民族和整個人類最樸素也是最根本的東西，那就是思維方式的形成。

　　我之所以認為郭初陽的語文課擺脫了傳統(tǒng)的陳舊模式，給人耳目一新之感，就在于他抓住了語言的脈搏，摸到了思維方式的門檻。他在課堂上闡述的絕不是什么深不可測的東西，不是學生們理解不了的東西，更多還是啟迪學生認識常識，認識基本的、樸素的人類價值。比如他教舒婷的那首詩《祖國啊，祖國》，就如同一個高明的中醫(yī)，通過望、聞、問、切，一堂課下來，就輕而易舉地瓦解了那些空洞、虛幻、煽情的過時概念，將祖國、國家、個體這些概念還原到了它們本來應有的位置，并在這些概念之間找到了清晰的分界線。

　　在缺少“自由呼吸”、圍繞著考試這個軸心轉(zhuǎn)動的中學院墻內(nèi)，郭初陽的課堂能夠異軍突起，看起來實在是個異數(shù)。然而，當我們知道，在當代中國，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出生的新生代教師群中，多年來有許多人仍在堅持廣泛閱讀，堅持獨立思考，堅持自由呼吸，堅持以有尊嚴的方式面對世界時，我們也許就不吃驚了。我認識他們中的一部分，常常為這些同類的存在而感到安慰。他們散落在浙江各地、全國各地，通過網(wǎng)絡的平臺和一本已不存在的雜志，得以慢慢凝聚起來。他們相互交流，相互砥礪，相濡以沫，形成了一個富有活力的獨特群體。郭初陽就是他們中的一個，正是因為他周圍有這樣一群沒有被異化的力量所吞噬的朋友、同道，他才有可能完成對舊模式的轉(zhuǎn)換，成就了今天的課堂。也只有把他放置在這個群體中，我們才能更深切地理解他行動的意義。

　　對于他的課堂實錄，不同的人可以挑出各不相同的毛病、不足和缺陷，這都是正常的。我想說的是，他已經(jīng)抓住了語文的實質(zhì)，其他的枝枝節(jié)節(jié)已不是最要緊。我還想說，比他那些精心打磨、不無爭議的課堂實錄更為重要的，無疑是他平時的每一節(jié)語文課，他的學生說，如果說其他老師提供了一面墻，那么他就是一扇推開的窗。有了窗戶，我們就能眺望世界。也許，沒有比學生的這一評價更貼切的了。

　　(《言說抵抗沉默：郭初陽課堂實錄》郭初陽/著華東師大出版社2006年12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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