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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曹雪芹的宿命觀-以《紅樓夢》前八十回之詩詞為考察中心
論曹雪芹的宿命觀——以《紅樓夢》
前八十回之詩詞為考察中心
張啟龍
Tiew Chii Long
BACHELOR OF ARTS (HONS) CHINESE STUDIES
拉曼大學(xué)中華研究院
INSTITUTE OF CHINESE STUDIES
UNIVERSITI TUNKU ABDUL RAHMAN
NOVEMBER 2011
拉曼大學(xué)
中華研究院
中文系
論曹雪芹的宿命觀——以《紅樓夢》
前八十回之詩詞為考察中心
科目編號：ULSZ 3068
學(xué)生姓名：張啟龍
學(xué)位名稱：文學(xué)士(榮譽)學(xué)位
指導(dǎo)老師：辛金順老師
呈交日期：25/11/2011
本論文為獲取文學(xué)士榮譽學(xué)位（中文）的部分條件
謹(jǐn)此宣誓：此論文由本人獨立完成，凡論文中引用資料或參考他人著作，無論是書面文字、電子資訊或口述材料，皆已于注釋中具體注明出處，并詳列相關(guān)的參考書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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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本是曹雪芹一人之作，可惜他并未完成。慶幸的是作者在前八十回中已埋下許多伏筆，讓后人揣測。為了從《紅樓夢》中推測出結(jié)局，后人得先從作者的思路開始探討，所以必須從作者的家庭背景、時運盛衰與生活圈子著手論述。筆者希望借此推論出這三項要點對曹雪芹的影響，從而看出曹雪芹對世情盛衰、女性宿命的啟發(fā)。此外，本文為了論述曹雪的宿命觀，特取“懷古詩”與“金陵十二釵”的判詞曲作為研究專案，并將曹雪芹的背景資料納入其中，以推測出一套屬于曹雪芹的宿命觀。
關(guān)鍵詞
曹雪芹 宿命觀 懷古詩 金陵十二釵
其實早在第二學(xué)年末，所有金寶拉曼大學(xué)中文系第十四屆的學(xué)生已開始選擇論文導(dǎo)師與題目。感謝當(dāng)時完善的申請方式，讓所有同學(xué)都如愿以償。
此外，必須感謝所有中文系講師，在三年間不斷改進我們的書寫能力與論述方法，為撰寫論文做了充分的準(zhǔn)備。另外，由于在管理階層出現(xiàn)了人事上的變動，筆者在撰寫論文期間跟隨了兩位老師。首先，感謝已離校的金進老師，開了《紅樓夢》這個研究范圍，讓筆者有機會展開研究。接下來，須對指導(dǎo)筆者的辛金順老師致以萬二分的謝意。由于筆者粗心大意，常在論文里有所遺漏，所幸辛老師及時指點，讓筆者的論文流暢不少。
其次，在此須感謝常與筆者暢談的朋友們。若非他們常與筆者交換意見、肯定筆者的說法，筆者就不會如此自信，論文也難以完成。再次，須感謝金寶拉曼大學(xué)圖書館、拉曼大學(xué)所簽購的論文網(wǎng)站——中國知網(wǎng)首頁（CNKI）與居鑾中華中學(xué)圖書館所提供的資料。若非這些資源，筆者定無法將論文如期完成。最后，致將參予論文答辯的老師們，在此也感謝您抽出時間與精力，讓我們順利完成撰寫論文的最后環(huán)節(jié)。
總的來說，為了本屆學(xué)員們的論文，牽涉了多方面的人力物力。故筆者在此致以衷心的謝意。
題目…………………………………………………………………………….… i 宣誓………………………………………………………………………..………ii 摘要……………………………………………………………………………..…iii 致謝……………………………………………………………………………..…iv
第一章、緒言………………………………………………..……………………1
第一節(jié)、研究動機……………………………………………….………………1-2
第二節(jié)、前人研究……………………………………………………………….2-3
第三節(jié)、研究范圍與方法……………………………………………………….3-4
第四節(jié)、研究難題……………………………………………………….………4-5
第二章、曹雪芹的人生經(jīng)歷對《紅樓夢》詩詞的影響………………….…….6
第一節(jié)、家世盛衰對《紅樓夢》詩詞的影響………………………………….6-11
第二節(jié)、時運興衰難料對曹雪芹的啟發(fā)………………………………………11-13
第三節(jié)、生活圈子啟發(fā)曹雪芹對女性的看法…………………………………13-15
第三章、“懷古詩”的宿命觀…………………………………………………..16
第一節(jié)、懷古詩中的興、衰觀…………………………………………………16-20
第二節(jié)、懷古詩中的聚、散觀…………………………………………………21-24
第三節(jié)、懷古詩中的愛情觀……………………………………………………24-28
第四章、曹雪芹在金陵十二釵中所表達的女性宿命觀………………………..29
第一節(jié)、“守拙女”的宿命……………………………………………………..29-33
第二節(jié)、“才女”的宿命…………………………………………………………33-36
第三節(jié)、“檻外女”的宿命………………………………………………………..36-40
第五章、結(jié)語…………………………………………………………………...….41 參考書目……………………………………………………………………………42 參考期刊……………………………………………………………………………43
第一章、 緒言
《紅樓夢》已流傳了兩百余年，當(dāng)中蘊含大量的藝術(shù)、文化、思想、及審美價值，可謂博大精深。由于現(xiàn)今的一百二十回的《紅樓夢》并非一人所著，紅學(xué)家們對書中的結(jié)局多有猜疑，更出現(xiàn)許多推測，也有些紅學(xué)家不斷的從一些蛛絲馬跡中追尋佚稿的結(jié)局。
對于筆者而言，既然可靠的說法指曹雪芹只撰寫了前八十回《紅樓夢》，筆者就依前八十回的隱喻、暗示來充當(dāng)部分的結(jié)局，以助筆者窺探出曹雪芹寄托在《紅樓夢》的想法。畢竟本文是探討“曹雪芹的宿命觀”，他人續(xù)作的結(jié)局并不能代表曹雪芹的意愿。
第一節(jié)、 研究動機
由于筆者對詩詞這一類文獻十分感興趣，加上《紅樓夢》中的詩詞風(fēng)格各異、婉約優(yōu)美，而且是以曹雪芹一人之力完成的，這點讓筆者十分敬佩。此外，筆者見《紅樓夢》中的詩詞多有弦外之音，似有所指，便開始細心研讀書里的詩詞。
另外，筆者在這幾年的大學(xué)生活里，不時遇到事與愿違的事。雖在某事上放了許多心思，但卻常常徒勞無功。雖說“人定勝天”，但總是好事多磨。就因這一句“好事多磨”讓筆者聯(lián)想起《紅樓夢》中的那句“美中不足，好事多魔”1，
1[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8年，頁3。
雖然兩者在意思上會有些差別，但卻觸動了筆者鉆研“宿命論”的想法。因筆者將從曹雪芹生平事跡與《紅樓夢》之間的關(guān)系著手，故本文將鎖定在曹雪芹對世事盛衰與女性宿命的看法進行探討。
第二節(jié)、前人研究
提及《紅樓夢》的宿命觀，首先得從《紅樓夢》的開頭說起。書中云：“只因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絳珠草一株，時有赤瑕宮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這絳珠草始得久延歲月”。那“三生石”是取自唐代袁郊《甘澤謠·圓觀》，述說唐代李源與和尚圓觀交情很好，后有“三生石上舊精魂”，“此身雖異性長存”之句。2概括性來說，是指因緣前定。
對于“三生石”一事，學(xué)者嚴(yán)云受表示，神瑛侍者灌溉是“因”，絳珠草還淚是“果”。而且他認(rèn)為，小說的中心情節(jié)過程是賈寶玉、林黛玉的愛情發(fā)生、發(fā)展、最后的悲劇結(jié)局。3可見，嚴(yán)云受是把《紅樓夢》的宿命觀集中在寶玉與黛玉身上。所以，寶玉與黛玉初次相見，二人便有似曾相似的感覺。
但對于賈三強而言，《紅樓夢》里的宿命觀是以頑石的經(jīng)歷體現(xiàn)佛教色即是空的觀念；另一個則是神秘讖言, 決定著賈府的女子們無一例外的走向悲慘的結(jié)
4局, 而且也決定著賈府兩大家庭的沒落命運。這兩者之間，后者與本文內(nèi)容頗有
2
3[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8。 嚴(yán)云受：〈《紅樓夢》與因果報應(yīng)模式〉，《紅樓夢學(xué)刊》，1994年，第2輯，頁128。 4賈三強：〈析《紅樓夢》的宿命結(jié)構(gòu)〉，《西北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3年，第1期，頁91。
相似之處。神秘讖言即“金陵十二釵”判詞、燈謎、酒令等伏筆，都揭示著女子或賈家后來的命運。而這些宿命不可易、不可改，形成了《紅樓夢》必然的結(jié)局。
另一位學(xué)者高天成則認(rèn)為曹雪芹用佛道思想否定世俗社會，否決盛衰的差別與愛情的永恒。但曹雪芹依熱愛生活，渴慕真摯的愛情，正是這一切難以企及，才不得不將“情”和“色”納入“空空”世界。5這種說法與賈三強的第一種說法較為接近，都是以佛家思想來看宿命。
以上學(xué)者的研究，將作為本論文討論的參考。而筆者在此將扣緊“因緣前定”四字，因為它是書中埋下的情節(jié)伏筆。故筆者將以此探析曹雪芹對世事盛衰與女性的宿命觀，并將它們置于舊社會背景與命運的面向來分析。詳細狀況可見于后文的論述，在此就不加贅言。
第三節(jié)、研究范圍與方法
前文已提及，本文的研究范圍是前八十回的《紅樓夢》，而所有論據(jù)都盡量取自于前八十回的內(nèi)容。若筆者覺得后四十回的某些段落符合前八十回的伏筆，筆者才會選擇性的將某段落引出。
本文雖以作者在生年份，即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至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為背景范圍，但主要以作者少年至青少年時期的資料為研究背景。所用書籍
5高天成：〈試論《紅樓夢》的天命意識〉，《安慶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08年，第27卷，頁89。
是李廣柏的《曹雪芹評傳》與周汝昌的《曹雪芹新傳》。而文中主要以前八十回《紅樓夢》的詩詞、情節(jié)為研究范圍。其中“金陵十二釵”判詞與“懷古詩”更為本文著重探討的兩個主要范疇。
至于研究方法，筆者援引了文學(xué)批評里的“社會歷史批評法”。即在承認(rèn)文學(xué)離不開社會歷史和文學(xué)是對社會生活的再現(xiàn)的前提下，對作品進行探討。6所以，筆者首先收集作者的活動范圍與背景資料，再將其歸納入相關(guān)的研究題材中，并延伸解讀。主要是以《紅樓夢》的詩歌典故、情節(jié)及曹雪芹的事跡與觀點做對比，希望推測出一套屬于曹雪芹的完整宿命觀。
總結(jié)來說，后文雖包含作者的背景資料與《紅樓夢》詩詞，但兩者是互相牽連的一體。希望以作者生平的資料，能補充說明曹雪芹在《紅樓夢》所透露的宿命觀。
第四節(jié)、研究難題
本文主要的難題在于前八十回的《紅樓夢》雖有許多伏筆，但只能依稀猜測出結(jié)局，不能詳細的說明主角遭遇的過程。這讓筆者只能參考其他學(xué)者的看法，不敢過于大膽的推測主角的遭遇，以免貽笑大方。
6王先霈、胡亞敏主編：《文學(xué)批評導(dǎo)引》，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頁72。
其次，關(guān)于歸類“懷古詩”入三種宿命觀與分類“金陵十二釵”為三大類的女性，都花了筆者好大的心思。因為這兩組詩詞分別是十首一組、十二首一組，若不能完全歸類或分類不均勻，將會在論述上造成很大的漏洞。故，必須苦思良久才能合理的將它們歸類入組。
以上兩項是筆者所面對較大的問題，其他撰寫上的困擾就不在此一一敘述了。
第二章、曹雪芹的人生經(jīng)歷對《紅樓夢》詩詞的影響
對于一份文學(xué)作品而言，可說是作者的人生經(jīng)歷、情感、與思想的結(jié)晶品。曹雪芹經(jīng)歷家族盛衰、體驗人生起伏與在自身生活圈子里的體會，以此加上《紅樓夢》里的詩詞，筆者希望能推斷出曹雪芹對宿命的看法。
本章節(jié)先以曹雪芹所處的社會歷史來論述。首先，探討曹雪芹的家世盛衰，如何致使曹雪芹能寫出如此復(fù)雜的“滿紙荒唐言”7。進而由曹雪芹親身經(jīng)歷的起起落落，探析他與朝廷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并對人生命運的變遷、盛衰具有如何的看法。最后，再以曹雪芹少年時期的生活圈子、活動范圍，去推斷曹雪芹對女性的認(rèn)知，由此而窺探出曹雪芹對女性宿命的看法。
第一節(jié)、家世盛衰對《紅樓夢》詩詞的影響
根據(jù)袁行霈所整理的《中國文學(xué)史》，曹雪芹本名曹霑，字夢阮，號雪芹，又號芹溪、芹圃、芹溪，但以上結(jié)論到至今也尚存在一些爭議。一般《中國文學(xué)史》都說明曹雪芹祖籍遼陽，明末入籍滿洲，為多爾袞所掌管的正白旗“包衣阿哈”（Booi aha），既皇室的家族奴隸——“包衣”。8后來清兵入關(guān)，順治皇帝直接掌管正白旗，曹雪芹的高祖曹振彥曾被封浙江鹽法道，曾祖曹璽曾當(dāng)過順治皇帝的侍衛(wèi)，另外曹璽的妻子是康熙的乳母�？梢�，曹家人在殿上及裙帶關(guān)系上都開始與清朝皇帝有了密切關(guān)系。而且，曹家從曹璽開始便世襲江寧織造官，負(fù)
7
8[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7。 袁行霈主編：《中國文學(xué)史》，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頁299。
責(zé)供應(yīng)宮廷使用的所有織物。其實，此官職除了處理織物，還要充當(dāng)皇帝在江南一帶的耳目，以便皇帝能有效的控制財物豐厚的江南。9這不但顯示了曹家的地位，也表示曹家當(dāng)時深受寵信。
曹家“烈火烹油，鮮花著錦”10之盛，可謂百年望族，且又親近中央政權(quán)。曹雪芹少年的生活就如賈寶玉般生活在溫柔鄉(xiāng)里，成人后少不了步其父輩曹頫后塵，世襲江寧織造官的職位，繼續(xù)高官厚祿。所以，在《紅樓夢》里少不了與中央政權(quán)親近的詩詞�！都t樓夢》第十七回至第十八回“榮國府歸省慶元宵”，賈家正有“金門玉戶神仙府，桂殿蘭宮妃子家”11的情景，不折不扣是曹家興盛時的情景。與其同時，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等一群天真兒女們，以賈元春之命寫下了一些匾額詩與題詠五律。
從眾女眷的匾額詩來看，內(nèi)容題材除了描述良辰美景外，更透露了對于皇室的親近與歌頌。不論是迎春的“奉命羞題額曠怡”12、探春的“奉命何慚學(xué)淺微”13、還是李紈的“神仙何幸下瑤臺”14，都有意將代表朝廷的元春拉入詩中。尤其是寶釵的〈凝暉鐘瑞（匾額）〉：
芳園筑向帝城西，華日祥云籠罩奇。
高柳喜遷鶯出谷，修篁時待鳳來儀。
9李廣柏：《曹雪芹評傳》，南京：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8年，頁21-22。
[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170。
11[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239。
12摘自迎春的〈曠性怡情（匾額）〉，描述奉元春之命題詩一事。[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242。
13摘自探春的〈萬象爭輝（匾額）〉，描述奉元春之命題詩一事。[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243。
14摘自李紈的〈文采風(fēng)流（匾額）〉，喻元春出宮歸省一事。[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243。 10
文風(fēng)已著宸游夕，孝化應(yīng)隆歸省時。
睿藻仙才盈彩筆，自慚何敢再為辭。 15
這首七律幾乎每一聯(lián)，都會書寫有關(guān)朝廷的隱喻。詩中雖有象征良辰美景的“芳園”與“華日”，但卻向著“帝城”，包含歌頌或奉承朝廷的意象。“高柳”一聯(lián)化用《詩?小雅?伐木》：“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出自幽谷，遷于喬木�！�16比喻元春歸省。另外，也有“睿藻”一聯(lián)明言帝王是何等的明智英明，而其英明令寶釵覺得“自慚”。比起其他女眷的匾額詩，此詩有著非常重的官場及皇家味道。脂批云：“好詩，此不過頌圣應(yīng)酬耳，猶未見長，以后漸知”。17可見。認(rèn)為寶釵的詩是歌功頌德的大有人在。
曹家與《紅樓夢》的賈家比起來，同為皇族世仆的曹家是曾體會過這類“迎賓送駕”的禮儀與規(guī)矩的。據(jù)史料記載，曹雪芹的祖父曹寅世襲爵位時，多次為南巡的康熙皇帝“接駕”。受此重任雖十分風(fēng)光，但其中冗費多不勝數(shù)，包括預(yù)備纖夫、興建行宮、歌舞宴席、進獻禮品等等。18這些累積下來的債務(wù)可說是間接影響曹家敗落的原因�？滴趸实垡蚺c曹家的特殊關(guān)系，而常對曹家的虧空給予姑息。但康熙駕崩，雍正即位，所采取的都是強硬的治國手法。很快的，曹家就被扣上虧空官銀無力償還等罪名。雍正五年十二月十五日，曹雪芹父輩曹頫被罷官，九日后便下旨查封曹家。在這些背景的影響下，曹雪芹的詩句決不會只有奉承朝廷那么簡單。而且曹雪芹的好友敦誠有詩《寄懷曹雪芹》云：“……接羅倒
15
16[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243-244。 蔣見元、程俊英：《詩經(jīng)注析》，北京：中華書局，1991年，頁453-454。
17[清]曹雪芹；馮其庸重校評批：《紅樓夢》，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2005年，頁277。 18李廣柏：《曹雪芹評傳》，頁51。
著容君傲，高談雄辯虱手捫……”19。描述曹雪芹在敦敏、敦誠眼中是個輕視禮法、傲岸不羈、善于高談雄辯，甚至將衣服倒著來穿的人物。所以筆者覺得，曹雪芹在緊接著匾額詩后的題詠五律一定有所表示。
相比起來，寶玉的詠題五律卻幾乎不見以上奉承應(yīng)付的寫法。且看寶玉所寫的詩句：
〈有鳳來儀〉
秀玉初成實，堪宜待鳳凰。
竿竿青欲滴，個個綠生涼。
迸砌妨階水，穿簾礙鼎香。
莫搖清碎影，好夢晝初長。
〈蘅芷清芬〉
蘅蕪滿凈苑，蘿薜助芬芳。
軟襯三春草，柔拖一縷香。
輕煙迷曲徑，冷翠滴回廊。
誰謂池塘曲，謝家幽夢長。
〈怡紅快綠〉
深庭長日靜，兩兩出嬋娟。
綠蠟春猶卷，紅妝夜未眠。
19[清]愛新覺羅·敦誠撰：《四松堂集》卷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頁146。
憑欄垂絳袖，倚石護青煙。
對立東風(fēng)里，主人應(yīng)解憐。 20
以上三首五言律詩是曹雪芹以寶玉的名義寫下的。除了〈有鳳來儀〉必須以“鳳凰”扣題外，寶玉幾乎完全將他的詩歌往風(fēng)情景色與兒女情思上發(fā)展。不是“謝家幽夢長”便是“紅妝夜未眠”，仍舊保持他一貫的香軟詩風(fēng)，竟完全剔除了寶釵等人的那種歌功頌德、屈躬卑膝的作風(fēng)。馮其庸評：“此詩除首兩句略具應(yīng)制之體外，下六句非但不像應(yīng)制，且都有不宜之句，末兩句‘碎影’、‘夢長’，更非頌詩之體……”。21所以依筆者看來，此時的寶玉便是曹雪芹的化身。雖然皇室的權(quán)威已來到面前，個個都畢恭畢敬的迎合著，但寶玉依然保持我行我素的作風(fēng)。想描寫溫柔鄉(xiāng)便寫出“綠蠟春猶卷，紅妝夜未眠”；想描寫風(fēng)景便道“蘅蕪滿凈苑，蘿薜助芬芳”；欲將姐姐的高貴身分放入詩里便寫“秀玉初成實，堪宜待鳳凰”，完全不受任何權(quán)勢及思想限制。當(dāng)然，筆者也不排除曹雪芹這么做是想保持寶玉在《紅樓夢》中“潦倒不通世務(wù)”的一貫作風(fēng)，但這是創(chuàng)作內(nèi)部的課題，此章暫且不論。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元春卻偏偏選了黛玉代寫的〈杏簾在望〉為四詩之首。依筆者看來，黛玉寫的〈杏簾在望〉雖可媲美寶玉的三首詠題。但是，黛玉的最后一聯(lián)卻突然寫道“盛世無饑餒，何須耕織忙”22，與寶玉的詩風(fēng)完全不符合。雖然，脂批評此段為“以幻入幻，順?biāo)浦郏也皇?yīng)制，所以稱阿顰”23，但筆者覺得這里的應(yīng)制程度明顯重過寶玉的三首題詠。至少，寶玉所應(yīng)制的只是在
20
21[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246-247。 [清]曹雪芹；馮其庸重校評批：《紅樓夢》，頁279。
22[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247。
23[清]曹雪芹；馮其庸重校評批：《紅樓夢》，頁280。
元春的貴妃身份，但黛玉所寫的卻大至整個朝代景象。所以筆者以為，元春評論寶玉詩中的名次，不單單考慮到詩中的藝術(shù)，還加入了詩詞是否對當(dāng)朝體面。因為黛玉所寫的“盛世無饑餒，何須耕織忙”24有更明顯夸耀盛世的作用，所以元春也不理〈杏簾在望〉否出自寶玉便將它點為榜首�？梢�，曹雪芹單單一個“榮國府歸省慶元宵”便從詩詞里透露了政治對小說情節(jié)的影響，加上自身對歌功頌德的感受。而這類深入、細膩卻隱諱的寫法只有經(jīng)歷過家族鼎盛，且曾沐于天恩卻又跌入谷底的曹雪芹寫得出。
第二節(jié)、時運興衰難料對曹雪芹的啟發(fā)
自雍正五年曹家被抄后，曹雪芹迫不得已要走出家庭的框框，親自體會謀生的艱難。曹家被召回京城后，曹雪芹便在皇室的右翼宗學(xué)里當(dāng)差，并結(jié)識了兩位王族公子——敦敏與敦誠。
但在乾隆登基后，曾封曹宜為“護軍參領(lǐng)兼佐領(lǐng)加一級”，追封曹振彥、曹爾正為資政大夫。25從這里看來，曹家在乾隆元年有中興的趨勢，而曹雪芹又受濃厚藝術(shù)熏陶下成長，是工詩善畫、高才博學(xué)的人才，曹家或真有可能復(fù)興。但很可惜的，由于莊親王胤祿密謀不軌，曹家正好有人在莊親王府里當(dāng)差服役，曹家再次被牽連，于乾隆五年間再次被抄家。26自乾隆元年至乾隆九年的資料顯示，曹雪芹當(dāng)過的差事只有在與敦敏、敦誠相遇的宗學(xué)而已。曹雪芹在乾隆十年便離
24[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247。
25吳思裕：《曹雪芹佚著淺探》，天津：人民出版社，1979年，頁121。
26周汝昌：《曹雪芹新傳》，山東：山東畫報出版社，2007年，頁206-207。
開了宗學(xué)，原因不明，但確定的是曹雪芹再也沒有任何與朝廷有關(guān)的活動。筆者從以上資料，推測曹雪芹在學(xué)問、為人、修養(yǎng)上并不是“天下無能第一”27的人，只是被當(dāng)時的朝廷局勢與時運所限。私以為，讓曹雪芹如此“無能”，無法為家族出力的原因是當(dāng)時國家君主替換，時運盛衰，才讓曹家與曹雪芹如此兜兜轉(zhuǎn)轉(zhuǎn)。
乾隆十年（1745），曹雪芹開始寫《紅樓夢》，當(dāng)時曹雪芹約三十歲，處境窮困潦倒。28《紅樓夢》開頭第一段有韻文體便是“無材可去補蒼天，枉入紅塵若許年”，乃是石頭對自己補天無力的悔恨。而曹雪芹也有一片天需要補，那就是曹家的那片天地，而曹雪芹“補蒼天”不成，卻與前文所說的時運、盛衰有關(guān)。第三十八回寶玉的螃蟹詠，就貼切的描述與諷刺此種景象。
持螯更喜桂陰涼，潑醋擂姜興欲狂。
饕餮王孫應(yīng)有酒，橫行公子卻無腸。
臍間積冷饞忘忌，指上沾腥洗尚香。
原為世人美口腹，坡仙曾笑一生忙。 29
這首詩咋看來是一般歌詠吃螃蟹的興奮和愉快心情，但里面卻表露了改朝換代與君主易位，并為文人帶來的時運不濟。寶玉所寫的詩包含了金人元好問的〈送蟹與兄〉“無腸公子本無腸，慣耐江湖十月霜”，與蘇軾〈老饕賦〉中蘇軾吃螃蟹的狂態(tài)。30筆者認(rèn)為，曹雪芹用了這兩個典故是用以諷刺時運為文官所帶來的
31凄涼下場。元好問本是金朝尚書省左司員外郎，卻因金朝被元朝所滅而不仕。蘇
軾一生為國為民，卻因宋神宗上臺，賞識王安石的熙寧變法，蘇軾卻對熙寧變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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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49。 李廣柏：《曹雪芹評傳》，頁354。
29[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515-516。
30[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516。
31[元]脫脫等撰：《金史》，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頁2742。
有所異議，而王安石“素惡其議論異己”32所以官途坎坷。元好問在由金入元后的不仕遭遇；蘇軾在宋仁宗時被重用，宋神宗即位后，蘇軾卻因變法而從自求外任淪落至被貶的下場，這一切都與曹家因康熙、雍正、乾隆三朝所經(jīng)歷的興衰有一定的相似點。
根據(jù)以上經(jīng)歷，曹雪芹對時運、興衰都有一定的領(lǐng)悟。正如秦可卿所云：“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否極泰來，榮辱自古周而復(fù)始，豈人力能可保常的�！�33筆者在此簡略總結(jié)，曹雪芹對興衰、聚散必定有所領(lǐng)悟，下文將繼續(xù)深論。
第三節(jié)、生活圈子啟發(fā)曹雪芹對女性的看法
生活圈子對于一個作者來說，有著千絲萬縷的糾葛。戰(zhàn)國有“孟母三遷”，孟子才能成為古代賢人。雖說曹雪芹自三十歲開始埋頭撰寫《紅樓夢》，但他三十歲以前的生活圈子的確會對他造成影響。筆者取材自曹雪芹少年至青少年時期的事跡與活動，希望借此探討曹雪芹的生活圈子如何影響他對女性的認(rèn)知。
曹雪芹少年時期。他祖母李氏依然健在。學(xué)者李廣柏推測，曹雪芹必然受到祖母的溺愛，讓他成天在內(nèi)幃廝混，在姐妹丫頭群里長大。34另外，曹家雖是漢人身份，但世代都在旗人社會里生活，也養(yǎng)成了某種些旗人特有的風(fēng)俗習(xí)慣，所以曹家也可算是旗人家族。加上，旗人姑娘所受的清規(guī)戒律較漢人姑娘少，不纏
32[元]脫脫等撰：《宋史》，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頁10802。
33[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170。
34李廣柏：《曹雪芹評傳》，頁95。
足，男女交往也較自由。而且，旗人女性較漢人女性在家里更為受到尊重，而且也往往比男性來得能干。愛新覺羅·溥儀曾說：“旗人姑娘在家里能主事，能受到兄嫂輩的尊敬，是由于每個姑娘都有機會選到宮里當(dāng)上嬪妃（據(jù)我想，恐怕也是由于兄弟輩不是游手好閑就是忙于宦務(wù)，管家理財?shù)呢?zé)任自然落在姊妹們身上，因此姑娘就比較能干些）�！� 35所以，在曹雪芹的《紅樓夢》里就出現(xiàn)了賈赦、賈珍、賈璉等人忙于尋歡作樂，賈政忙于朝廷事務(wù)，少理“俗務(wù)”；探春“興利除宿弊”及寶釵“小惠全大體”的描寫。
除了對女性的才能感到尊敬外，其實曹雪芹也在少年時期也被周遭的環(huán)境影響，而對女性的宿命有所啟發(fā)。當(dāng)曹家第一次被抄，全家前往北京時，曹雪芹方十二、三歲，少了名門望族的家規(guī)約束，反而多了一份自由。當(dāng)時北京建有不少寺廟，而當(dāng)中以東岳寺最為出名。東岳寺是以寺內(nèi)的塑像與層殿聞名，而深深影響曹雪芹的層殿是“陰曹地府”的“七十二司”與寺內(nèi)正殿寢宮的一百多個千姿百態(tài)的侍女塑神群。對一般人來說，很難將猙獰可怖的“地獄”與溫香暖玉的女神們聯(lián)想在一起，但曹雪芹卻認(rèn)為應(yīng)該有個世界是“少女們的靈魂的歸處，有一個美麗智慧的仙姑在掌管他們的‘命運的簿冊’”36。曹雪芹如從這點上去思考的話，很容易把命運、善惡、美丑、女子等，牽扯在一起并闡發(fā)出自己的觀點。所以，在全書中有許多地獄與女神仙境混合的痕跡，如寶玉在太虛幻境呆了一陣子后竟然遇上夜叉海鬼，又在幻境內(nèi)見到“癡情司、結(jié)怨司、朝啼司……”37這
35愛新覺羅?溥儀：《我的前半生》，北京：同心出版社，2007年，頁18。
36周汝昌：《曹雪芹新傳》，頁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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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與地獄“七十二司”相近的“生死簿”。由此說來，“金陵十二釵”便是曹雪芹融合了宿命與女性的完成品。
經(jīng)過曹雪芹的現(xiàn)實生活與《紅樓夢》的對比，筆者觀察出曹雪芹不畏忌女性才干出眾，而且應(yīng)該對女性有一定的尊重。此外，從曹雪芹的活動范圍所得的資料，曹雪芹少年時期的所見所聞都影響了他對女性的認(rèn)知，而且都潛在著發(fā)展女性宿命觀的思維。借此引申，曹雪芹對女性有獨特看法，絕不會把女性寫得像“才子佳人小說”般生硬。此外，基于環(huán)境的刺激，曹雪芹對女性命運的依歸也有了自己的看法，這點后文將繼續(xù)延伸探討。
第三章、懷古詩的宿命觀
于《紅樓夢》第五十回末端，薛寶琴云：“我如今揀了十個地方的古跡，作了十首懷古的詩。詩雖粗鄙，卻懷往事，又暗喻俗物十件……”38歷年來，許多學(xué)者根據(jù)薛寶琴的這一句話，不停的猜測到底所指的十物是何物，眾說紛紜，爭持不休。筆者認(rèn)為，如果單單從猜謎的角度去揣測“懷古詩”，并無法了解“懷古詩”真正含義。
“懷古詩”的謎底以“眾人猜了一回，皆不是”39作罷，是以“猜不著”收尾�？磥�，這十首沒謎底的“懷古詩”并不是一般的詩謎。或許這十首“懷古詩”是他們絕不可能猜到的“謎外之謎”。筆者將十首詩謎分為三大部分，分別探討曹雪芹對“興、衰”，“聚、散”與“愛情”的宿命觀。
第一節(jié)、 懷古詩中的興、衰觀
其實，曹雪芹在“懷古詩”里想表達的宿命觀，早在第一首“懷古詩”里大略的描述出來。
〈赤壁懷古其一〉
赤壁沉埋水不流，徒留名姓載空舟。
喧闐一炬悲風(fēng)冷，無限英魂在內(nèi)游。 40
38[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685。
39[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6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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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詩句與《紅樓夢》中第八回中的一首詩頗有相同之處：
女媧煉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失去幽靈真境界，幻來親就臭皮囊。 好知運敗金無彩，堪嘆時乖玉不光。白骨如山忘姓氏，無非公子與紅妝。 41
〈赤壁懷古其一〉”所說的是三國火燒赤壁后留下的，船只廢墟、士兵尸骨、冷冷的悲風(fēng)與水下英魂。而“女媧煉石已荒唐”說明女媧補天、頑石下凡的“荒唐性”與“不合理性”，“運敗”與“時乖”之時，而剩下的還是白骨如山，白骨就是公子與紅妝。
若將兩首詩句作比較，戰(zhàn)爭與《紅樓夢》都具有一定的“不合理性”。兩首詩都撇開過程不說，只說了結(jié)果，結(jié)果都是“戰(zhàn)敗”、“運敗”、“時乖”，留下的都是一堆尸骸。赤壁中的尸骸“徒留名姓”是因為赤壁已成歷史，故古人有名有姓；《紅樓夢》里的白骨“忘姓氏”是因為在《紅樓夢》中才子佳人如此下場者雖眾，但在《紅樓夢》外的卻無計其數(shù)，而且尚未停止，故以多得“忘姓氏”一詞記之。在赤壁的主角是將士，尸骸指的是“英魂”；在《紅樓夢》里的主角是一班青春男女，白骨指的是“公子與紅妝”。集合以上幾處共同點，筆者相信〈赤壁懷古其一〉是曹雪芹借赤壁暗喻《紅樓夢》中的各種宿命。
筆者設(shè)定“興、衰”觀的原因是，在十首“懷古詩”里，有幾首象征古人興衰的詩。私以為，這幾首詩謎包含了曹雪芹對人生盛衰、家族興衰的觀念。筆者看出，從〈交趾懷古其二〉至〈廣陵懷古其五〉，都跟隨著《紅樓夢》里賈家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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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至衰的脈絡(luò)來編排。然而，“懷古詩”中雖暗喻賈家盛衰，卻也影射現(xiàn)實中曹家事跡，可見兩者關(guān)聯(lián)甚大。
〈交趾懷古其二〉所說的便是家族的興盛起源。詩謎的內(nèi)容是指東漢時期的馬援將軍西擊羌族，南征交趾，北逐匈奴所立下的功勞可與開國功臣張良并立。42這點是暗喻賈家的起家過程，如賈政所說賈家乃“武蔭之屬”。43可見寧、榮兩位國公都是武將出生，曾替社稷立過大功。對照曹雪芹的家世，前文提及曹家早在明末入籍滿洲，以“包衣”的身份隨多爾袞南征北討，實屬“武蔭”起家，只不過后來被調(diào)往江寧織造官這類文職。據(jù)以上對比，賈家與曹家都以“武”起家，并世襲爵位，所以〈交趾懷古其二〉確實有意以馬援將軍的事跡暗喻賈家，再影射出現(xiàn)實中的曹家。
“懷古詩”交待完背景家世，便輪到主角本身了�！寸娚綉压牌淙祪�(nèi)容是諷刺南齊人周颙為了欺世盜名，來鐘山隱居，等到皇帝詔書一到便出山當(dāng)了海鹽令，結(jié)果受到山靈的嘲笑。44但觀此詩謎，卻與書中“頑石下凡”的部分有所相似。詩云：“名利何曾伴汝身，無端被詔出凡塵”45，補天頑石本是通靈之物，只不過聽那一僧一道說起“紅塵中榮華富貴”46而甘愿“失去幽靈真境界，幻來親就臭皮囊。”化為“通靈寶玉”寄在賈寶玉身上來到凡間，甚至卷入紅塵的利欲、情愛的漩渦。但紅塵中的一切都不曾屬于頑石，頑石回頭看來也感嘆自己“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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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687。 [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1047。
44[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687。
45[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6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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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紅塵若許年”47，只有“幽靈真境界”才是自己的歸宿。而頑石的這點想法與曹雪芹的性格與際遇有些相似。
據(jù)前文敦誠的描述，曹雪芹是個輕視禮法、傲岸不羈、善于高談雄辯的人物。除了時運不濟外，依照曹雪芹的性格，他并不屬于官場，更難以受到上司的寵信，致使曹雪芹在除了在宗學(xué)的差事外，并沒有任何職位。筆者從以上資料，推測曹雪芹并非不才，只是他自己并不適合在官場、禮教、社會中打滾，所以在書中以頑石自喻“無材可去補蒼天，枉入紅塵若許年”。表示自己與頑石一樣，雖曾入紅塵，但也只是一場冤枉路，過后便專心撰寫《紅樓夢》。對比頑石與曹雪芹，兩者皆曾離開自己的所在地，投入“紅塵”中，但最后仍抽身而出。所以，〈鐘山懷古其三〉是借周颙出仕暗喻“頑石下凡”，再影射曹雪芹自己。
〈淮陰懷古其四〉說的則是漢朝開國名將淮陰侯韓信的事跡，但里頭暗藏興衰，貴賤的兩面觀。詩中所說的是韓信受胯下之辱的事，而當(dāng)韓信被封齊王的時候卻已注定了他的死期。勸世人勿輕視低下的人，因為他們是如韓信般懂得感恩圖報的。整首詩可分為兩部分，“壯士”一句為上聯(lián)，暗喻賈家創(chuàng)業(yè)如韓信般忍辱負(fù)重，但“功成”之時，須是“身退”之日，否則高官厚祿后剩下的只有衰亡的日子。寧、榮兩府興盛百年，全因當(dāng)年所立下的汗馬功勞，但卻也因有此福蔭致使子孫“竟一代不如一代”48。所以家族或人的“興”的開始，早已決定會以“衰”為結(jié)束，所以“興盛”是不能永遠保留的�！凹难浴币痪錇橄侣�(lián)，暗喻劉姥姥當(dāng)年被賈家以二十兩敷衍的接濟過，當(dāng)時賈家為“貴”；劉姥姥為“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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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4。
二十兩對賈家來說只是微不足道的東西，但劉姥姥這一位鄉(xiāng)村老太太卻時時掛在心上。在賈家衰敗時，她幫賈巧姐逃過被賣的命運，這時劉姥姥則反過來成了賈家的“貴人”。這剛好應(yīng)了秦可卿所言：“但如今能于榮時籌畫下將來衰時的世業(yè)，亦可謂常保永全了”49，劉姥姥乃賈家盛時所濟，剛好留了后路給巧姐。綜合整詩，由于“興盛”注定了“衰敗”之時，所以在有能力時須多接濟他人，多立陰德，好在衰敗時不致于一敗涂地，一無所有。
“懷古詩”描述完“興”與“盛”，到了〈廣陵懷古其五〉便開始完全傾向“衰”與“亡”。詩中“隋堤”50是指隋煬帝開渠從洛陽直達江都，渠旁筑的“御道”，此渠道窮極侈靡。這是暗喻賈家“排場費用，又不能將就省儉，如今外面的架子雖未甚倒，內(nèi)囊卻也盡上來了”51，加上被抄家后更是“庫上無銀，而且尚有虧空”52。其實按照曹雪芹原意，賈家本應(yīng)“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
5354茫茫大地真干凈”的地步，才能配得上“蟬噪鴉棲轉(zhuǎn)眼過,隋堤風(fēng)景近如何”上
說的“昔日的熱鬧已經(jīng)過了，不知昔日風(fēng)光的地方今日如何”，只因為曾經(jīng)風(fēng)光過才留下“風(fēng)流號”55與“口舌多”56�？上Ш髞淼睦m(xù)作尚有待商榷，結(jié)局才會與曹雪芹的原意有所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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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170。 [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687。
51[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26。
52[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1432。
53[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86。
54[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687。
55[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6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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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jié)、懷古詩中的聚、散觀
筆者設(shè)定“聚、散”觀的原因是，在十首“懷古詩”里，有三首是象征姐妹生離死別的詩。私以為，這幾首詩謎包含了曹雪芹對人生聚散、生死的觀念。在《紅樓夢》大觀園的兒女們有的死，有的遠嫁，有的出家，都是一些生離死別的場面，而曹雪芹對這些場面、結(jié)局的鋪排必定有自己一番道理。筆者借此窺探曹雪芹對聚散，生死的宿命觀。
〈桃葉渡懷古其六〉所用的是晉代王獻之與其妾桃葉作別的典故，由于王獻之曾為桃葉作《桃葉歌》，他們倆分別的渡口便叫“桃葉渡”�！疤胰~”是女性的名字，而這首詩謎便是暗喻賈家女性的分離。有者將此詩解為寶玉與花襲人散場的結(jié)局，只因襲人乃寶玉之妾。57但典故雖有夫妻離別之意，詩中卻有姐妹分離之情。如李商隱在《燕臺》詩中說:“當(dāng)時歡向掌中銷, 桃葉桃根雙姊妹”58,其根據(jù)是《六朝事跡編類》之記載:“晉王獻之愛妾名桃葉, 其妹曰桃根”。59既有前例，私以為曹雪芹化用此依據(jù)，并將“桃枝桃葉”60升格為女子的分離，以隱喻漸漸空置的大觀園。
至于女子分離的原因，本是“衰草閑花映淺池”61這等衰敗之景為前提。據(jù)曹雪芹伏筆，“為官的，家業(yè)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62，大觀園在如此境地
57煬運淑：〈薛寶琴懷古詩與賈府幾個人物的結(jié)局〉，《四川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1996年，第2期，頁59。
58[唐]李商隱：《李商隱全集》（卷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頁83。 59[宋]張敦頤：《六朝事跡編類》，南京：南京出版社，1989年，頁49。
60[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688。
61[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6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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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定受牽連，而續(xù)作也在第一百零八回“死纏綿瀟湘聞鬼哭”描寫大觀園置空后的情景。這只能以“六朝梁棟多如許”63來作為解釋，一如三國吳、東晉、宋、齊、梁、陳都曾建都南京，都曾經(jīng)興盛，后來也落得“小照空懸壁上題”64一般，人去樓空。賈家的由盛轉(zhuǎn)衰，牽連了一眾依傍在賈家下的女子也因興而聚，因衰而散。
〈青冢懷古其七〉則是以王昭君出塞的典故說明大觀園兒女的“生離”。然而，此詩謎的焦點是在于“遠嫁”，而全《紅樓夢》中最符合的對象必定是探春了。詩中上聯(lián)“黑水茫茫咽不流,冰弦撥盡曲中愁”65是指王昭君出塞是對著流水落淚，所彈曲子也藏著離鄉(xiāng)之愁。這正好與探春判詞中的“清明涕送江邊望，千里東風(fēng)一夢遙”66相近，同樣表達離鄉(xiāng)情節(jié)。加上判詞上畫“兩人放風(fēng)箏，一片大海，一只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面泣涕之狀”67是符合了“黑水”一聯(lián)的情景，若嫌論據(jù)不足尚有〈分骨肉〉一曲為證。
其實，探春與《紅樓夢》中其他女子相比，遠嫁似乎好過出家、守寡或香消玉墜，但曹雪芹卻仍然將探春列入“薄命司”。私以為，這是因探春與王昭君一樣，一朝生離便是一世死別。所以在〈分骨肉〉里凄凄切切的描寫“一帆風(fēng)雨路
6869三千，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并安慰爹娘“離合豈無緣？”寫得何等眷戀不舍，
只為了突現(xiàn)“生離”之苦。而在曹雪芹的安排里，探春離賈家乃“千里東風(fēng)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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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688。 [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688。
65[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688。
66[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77。
67[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76。
68[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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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70，只有一場夢的距離，暗喻歸家無期。然，決定探春命運的正是指舊時代的婚姻制度與盲目遵守這些道理的“樗櫟”71之輩。上文提及，曹雪芹為人輕視禮法，反對墨守成規(guī)的禮法，尤其是對女性的限制與約束更是十分反感。所以，在〈青冢懷古其七〉就暗藏了他這個觀點，認(rèn)為探春遠嫁乃女子禮法下的宿命，故特寫此記之。
另一方面，〈馬嵬懷古其八〉則借唐玄宗被迫縊殺楊玉環(huán)的典故來敘述大觀園兒女的“死別”。有學(xué)者表示此詩隱喻賈元春的結(jié)局。因中國封建皇室的慣例是外家獲罪,作為皇帝身邊的殯妃是會防嫌賜死的，所以元春的死是由于賈家勢敗。這與當(dāng)時楊玉環(huán)被其兄楊國忠牽連，以防嫌之名賜死是一樣的道理。72筆者不反對這項說法，但筆者也有自己一番見解。
筆者認(rèn)為，除了賈元春以外，晴雯也是這首詩所暗示的對象。如果元春是被封建皇室所累死，那晴雯的死因歸咎于封建家族。《紅樓夢》中，王夫人對晴雯這一類“身為下賤”73卻生得“風(fēng)流靈巧”74 的女子十分不滿意。所以當(dāng)抄檢大觀園查出司棋后，王夫人以怕寶玉被“勾引壞了”為由，將病重的晴雯趕出賈府。身為人子的寶玉此時卻礙于母親的威嚴(yán)“不敢多言一句。多動一步”75，這與當(dāng)時唐玄宗被將士要挾的情況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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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77。 [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688。
72楊運淑：〈薛寶琴懷古詩與賈府幾個人物的結(jié)局〉，《四川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頁60。
73[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75。
74[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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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嵬懷古其八〉的下聯(lián)“只因遺得風(fēng)流跡,此日衣衾尚有香”，筆者解為晴雯贈予寶玉的舊紅綾襖。晴雯在于寶玉的最后一次相見中，“心比天高”76的晴雯不甘“擔(dān)了虛名”77，特意與寶玉交換襖兒以向?qū)Ω蹲约旱娜耸就Ｇ琏┡性~既有“多情公子空牽念”78，想必是寶玉睹物思人，所以詩中的“風(fēng)流跡”79與“衣衾尚有香”80應(yīng)說是晴雯留給寶玉的襖兒更為恰當(dāng)。在曹雪芹看來，女子始終逃不過家庭壓迫的宿命，而他又想替女子力挽狂瀾，所以設(shè)計了晴雯寶玉交換信物一幕。
第三節(jié)、懷古詩中的愛情觀
《紅樓夢》中所包含的主題眾多，其中“愛情”也占了一席位。正如〈紅樓夢引子〉云：“開辟鴻蒙，誰為情種？都只為風(fēng)月情濃”81，所以《紅樓夢》里少不了兒女私情。而最為顯著的則是寶、黛、釵三人的感情糾葛。單憑太虛幻境所歌的〈枉凝眉〉與〈終生誤〉便能看出作者對此三人情感關(guān)系的重視。而后二首詩謎正如李紈所說，是取自《西廂記》與《牡丹亭》�！皯压旁姟币赃@兩部以兒女私情的著作為引，其實正是準(zhǔn)備帶出與先前“盛衰”觀、“聚散”觀較為不同的主題——“愛情”觀，而當(dāng)中自然是以寶、黛、釵三人為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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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75。 [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1086。
78[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75。
79[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689。
80[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6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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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東寺懷古其九〉實取自寶玉與黛玉在第二十三回“西廂記妙詞通戲語”所讀的《西廂記》，而且指明是元代王實甫的雜劇《西廂記》。根據(jù)〈蒲東寺懷古其九〉的注解，也說明詩中所指的《西廂記》與寶玉、黛玉所讀的是同一版本。加上在第二十三回、第二十六回、第三十五回，作者常以《西廂記》把寶玉、黛玉二人聯(lián)系在一起，黛玉更曾在行酒令時無意中念出與《西廂記》相關(guān)的“紗窗也沒有紅娘報”82。所以，作者極有可能以〈蒲東寺懷古其九〉暗喻寶玉、黛玉二人的愛情。
根據(jù)筆者觀察，〈蒲東寺懷古其九〉與〈梅花觀懷古其十〉的“小紅”與“春香”一詞都分別是《西廂記》與《牡丹亭》里丫環(huán)的名字。所以，在這兩首詩謎中還藏有丫環(huán)的作用�！段鲙洝防锞鸵驗橛屑t娘“傳好事”83、“晝請客”84、“成好事”85，才讓張生與崔鶯鶯有情人終成眷屬。《紅樓夢》就因為有紫鵑為黛玉“慧紫鵑情辭試忙玉”，才讓寶玉、黛玉這對在“蘅蕪君蘭言解癡癖”后，二人絕口不提〈西廂記〉而平靜了十四回的“寶黛戀”重新燃燒起來。
〈蒲東寺懷古其九〉的下聯(lián)則是說明，《西廂記》里的夫人雖拷打紅娘問出張生與崔鶯鶯的私情，但為時已晚。正如紫鵑想撮合寶玉與黛玉二人的心思，雖被薛姨媽一句“寶玉本來心實，可巧林姑娘又是從小兒帶來的”86，眾人便“不疑到別事去”87。但是，寶玉與黛玉心里可是明白得很。在紫鵑向?qū)氂癖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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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544。 王實甫：《西廂記》，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8年，頁57。
84王實甫：《西廂記》，頁115。
85王實甫：《西廂記》，頁201。
86[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782。
87
黛玉出嫁自己將陷入與賈家的親人分離的困境時，寶玉說道：“活著，咱們一處活著；不活著，咱們一處化灰化煙”88。雖然這話是為紫鵑下定心丸，言下之意就是黛玉即使嫁也會呆在賈家，而賈家里最可能娶黛玉的肯定是自己。黛玉那一
89廂雖表現(xiàn)得不領(lǐng)情，卻也將紫鵑所說的“萬兩黃金容易得，知心一個也難求”聽
了進去，想起自己娘家無人為自己作主，也哭了一整夜。從此，可見紫鵑的角色與紅娘一樣，雖被長輩的言語所阻攔，但還是將寶玉、黛玉二人拉在一起。
但是，《紅樓夢》注定“好事多魔”90，兒女之情也不例外。寶玉與黛玉正因后來“夫人時吊起”91而無法“勾引彼同行”92，而在《紅樓夢》里有此大權(quán)的，
93當(dāng)數(shù)王夫人了。王夫人因襲人的一句“到底男女之分，日夜一處起坐不方便”觸
動了當(dāng)時金釧之事。后來更以保護寶玉為由，在第七十七回將眾女伶與一些丫環(huán)逐出大觀園。顯示王夫人對男女自由戀愛的避忌已到了厭惡的地步。而且，連賈母都在眾人面前說才子佳人“鬼不成鬼，賊不成賊”94，“寶黛戀”的下場可想而知。
既然〈蒲東寺懷古其九〉說的是《西廂記》、寶玉與黛玉；那〈梅花觀懷古其十〉就剩下《牡丹亭》、寶玉與寶釵了�！疵坊ㄓ^懷古其十〉的首句，“不在梅邊在柳邊”95乃取自《牡丹亭》杜麗娘在自畫像上所題的詩。杜麗娘想起夢里
88
89[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785。 [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786。
90[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3。
91[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689。
92[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689。
93[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454。
94[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737。
95
書生將一枝柳贈予自己，或許是暗示未來丈夫姓柳，故在自畫像中“暗藏春色”96；“個中誰拾畫嬋娟”97則是一個設(shè)問，究竟誰有這個福分與杜麗娘結(jié)緣。這些“暗示”正好與《紅樓夢》里薛姨媽告訴寶釵“金鎖是個和尚給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結(jié)為婚姻”98的“暗示”一樣�！赌档ねぁ防镄樟撸挥辛鴫裘�；《紅樓夢》里有玉者，只有賈寶玉，暗示的對象不言而喻。
值得注意的是，《牡丹亭》里的柳夢梅與杜麗娘是在夢中結(jié)緣，隱喻著寶玉與寶釵的夫妻之緣也是一場短暫的春夢，而且這場“春夢”是依靠外在物體支持的脆弱結(jié)構(gòu)�！都t樓夢》第八回“比通靈金鶯微露意”中，寶釵鑒賞著通靈寶玉的字句時，寶釵的丫環(huán)——鶯兒說“我聽著兩句話，倒像和姑娘的項圈上的兩句話是一對兒”99，有意將兩人從“金玉良緣”上推，這點剛好應(yīng)了詩謎下一句的“春香”一詞�！雌褨|寺懷古其九〉隱喻紫鵑“試忙玉”；〈梅花觀懷古其十〉就暗藏鶯兒的“微露意”，可見這兩首詩仍有共同之處。但“金玉良緣”比起因緣前定的“木石前盟”，只是“金”與“玉”的外在關(guān)系。就算拋開“金玉”不說，寶玉鐘情的也只是寶釵的外表。正如寶玉看著寶釵的玉臂時，心中卻想著“這個膀子要長在林妹妹身上，或者還能摸一摸，偏生長在他身上�！�100。故，當(dāng)寶玉與寶釵被“金玉良緣”所撮合，而寶玉對寶釵卻只有外在的崇拜時，某種空洞的感覺便會產(chǎn)生，那就是愛情的缺席。如此的結(jié)合，便會淪落到“團圓莫憶春香到，一別西風(fēng)又一年”101的地步。意即，倘若不去記得是什么將兩人結(jié)合在一起
96
97湯顯祖：《牡丹亭》，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8年，頁78。 [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689。
98[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389。
99[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121。
100[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389。
101
時（詩中的“春香”暗指鶯兒以“金玉良緣”來撮合兩人的情節(jié)），最終難免一年年的虛度日子。
總結(jié)來說，十首“懷古詩”暗藏《紅樓夢》中十件關(guān)乎命運的敘述，而這些借寶琴所說出的詩謎正是曹雪芹所要表達的宿命觀。上一章節(jié)提及，曹雪芹經(jīng)歷兩次無常的盛衰轉(zhuǎn)換，故將“盛衰”的宿命拉向了“時運”與“無�！薄６医琛皯压旁姟睂Σ芗业挠吧�，也顯示了自己對家族衰敗的無奈。此外，曹家在“盛衰”的前提下，族人的離離合合必定常見，所以曹雪芹便將其所感觸到的“聚散”宿命也歸咎于“盛衰”的轉(zhuǎn)變，并納入“懷古詩”中。在愛情方面，曹雪芹除了將“無�！比谌肓藢殹⑩O、黛的愛情之外，更延伸道出了寶玉、黛玉之間“心事終虛化”102的無奈，與寶玉、寶釵之間“美中不足”103遺憾。因此，曹雪芹已從“懷古詩”中，完整的表達了自己對人生“盛衰”、“聚散”與“愛情”的宿命觀。
102
103[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82。
第四章、曹雪芹在金陵十二釵中所表達的女性宿命觀
曹雪芹在《紅樓夢》中透露的女子宿命，依稀可分為“癡情、結(jié)怨、朝啼、夜怨、春感、秋悲、薄命”這幾類，而當(dāng)中主角只有代表“薄命”的金陵十二釵，所以“薄命”便是曹雪芹選擇在全書中透露的女性宿命。然而，這十二位女子中的“薄命”原因不同，結(jié)局各異。歷代學(xué)家整理起來，若非專論某個女子的性格、悲劇、宿命，便是將金陵十二釵概括性的緒論一番。
由于本文字?jǐn)?shù)有限，不可逐一深論；如選一兩個女子專論，恐怕無法全面論述曹雪芹的女性宿命觀。故，筆者觀遍金陵十二釵后，將這十二位女子分為“守拙女”、“才女”與“檻外女”三類，好讓本章節(jié)不會出現(xiàn)顧此失彼的情況。
第一節(jié)、 “守拙女”的宿命
“守拙”二字取自書中描述寶釵“罕言寡語，人謂藏愚；安分隨時，自云守拙，”104意即藏智巧于愚訥的外表之中，拙于應(yīng)世而淡泊自守。本節(jié)主要探討較為遵從舊時代女性修養(yǎng)、思想、行為的四名女子，即薛寶釵、李紈、賈迎春與賈元春。他們四人各個都精明能干，心底對事事都非常明白，卻仍默許或不強出頭。雖然她們?nèi)绱穗[藏自己，但都有著在紅塵掙扎、被命運牽絆的宿命。
104
首先是寶釵，她來賈府的主要目的是準(zhǔn)備入選為“公主郡主入學(xué)陪侍，充為才人贊善之職”105�？梢�，寶釵走的是傳統(tǒng)女子的路線，即“飛上枝頭變鳳凰”。正如眾人都在填頗帶傷感的柳絮詞時，寶釵卻云“好風(fēng)頻接力，送我上青云”106這等憧憬攀高枝的詞。而且寶釵認(rèn)為男子應(yīng)當(dāng)考取功名的，更取笑寶玉“將來金殿對策，你大約連趙錢孫李都忘了呢！”107。此外，寶釵寧愿放棄學(xué)習(xí)，幫助母親打理家事。甚至向黛玉表示，“咱們女兒家不認(rèn)得字的倒好……你我只該做些
109針黹紡織的事才是”108。完全走向“賢內(nèi)助”的角色，真可謂“可嘆停機德”了。
寶釵寧愿舍棄才華，經(jīng)營家事，但卻偏偏遇上“于國于家無望”110的賈寶玉。寶玉除了在考取功名方面與寶釵不合外，寶玉從未與寶釵有心靈上的交流，寶玉欣賞的只是寶釵的“影”111與“仙姿”112，即寶釵外在的身影、姿態(tài)等形象，并非欣賞寶釵的內(nèi)在美。寶釵在以上前提下，早已注定與寶玉“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113，而寶釵只有守寡的下場。
再來便是李紈，李紈雖為“金陵名宦之女”114，遵守“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家訓(xùn)，所以李紈所讀的只是《女四書》、《列女傳》、《賢媛集》這等推崇“女德”之書。學(xué)者杜奮嘉認(rèn)為，李紈為了將自己與男性隔離，以杜絕一切與異性的
105
106[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63。 [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973。
107[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245。
108[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566。
109[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76。
110[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49。
111摘自賈寶玉的海棠詩“出浴太真冰作影”一句，暗指薛寶釵豐盈的體態(tài)。[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492。
112摘自賈寶玉為《外篇·胠篋》所續(xù)的“戕寶釵之仙姿”一句，此文是寶玉心情低落時所寫，描述了寶釵、黛玉、襲人、麝月在他心中的形象。[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285。 113[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82。
114
情愛糾葛。115所以，李紈對外事“一概無見無聞，惟知侍親養(yǎng)子，外則陪侍小姑等針黹誦讀而已”116。其實李紈是有“外事之才”的，如全書第三十七回“秋爽齋偶結(jié)海棠社”，李紈興致勃勃的為探春構(gòu)想的詩社作興。不論從詩社宗旨、活動計劃、成員人選、賞罰規(guī)章等，都在她短短幾句話內(nèi)敲定，看來李紈也善于主持大局。如果寶釵“藏才”是因為選擇了當(dāng)“賢內(nèi)助”；那李紈拒當(dāng)“賢內(nèi)助”則是因為選擇如“槁木死灰”117一般守節(jié)。李紈因外家的教導(dǎo)，“婦德”已根深蒂固，只知道“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的道理，專心撫養(yǎng)賈蘭長大成人。正因李紈選擇如此，雖“帶珠冠，披鳳襖”118，但留下的也只不過是“枉與他人作笑談”119的虛名。
賈迎春在金陵十二釵并不十分突出，可說是個老實的“‘二木頭’，戳一針也不知噯喲一聲”120，甚至看起來有些懦弱。就連自己的金絲鳳被自己奶媽偷去當(dāng)都說：“況且他是媽媽，只有他說我的，沒有我說他的”121，根本就不懂得拿出小姐的身份來追究。但是迎春心里并不是真的不明白，只是不發(fā)作而已。從迎春愛看勸善懲惡、宣揚因果報應(yīng)的《太上感應(yīng)篇》看來，迎春是善惡分明的。而且，迎春也明白的看出抄檢大觀園后，除了司棋、入畫兩人，“這園里凡大都要去”122的，看來也有不錯的洞悉能力，只是甘于默默允許這些事情發(fā)生。學(xué)者王穎卓認(rèn)為，迎春處處以女戒中的“德、言、功、容”約束自己，是舊時代上流社
115
116杜奮嘉：〈深埋于心理的層的情愫〉，《紅樓夢學(xué)刊》，1999年，第2輯，頁70。 [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56。
117[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56。
118[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85。
119[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78。
120[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914。
121[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1012。
122
會遵守禮教的貴族少女典范。123基于這些“約己”、“默許”的馴良人格，導(dǎo)致迎春在嫁往孫家后“一載赴黃梁”124。
元春雖然“才選鳳藻宮”，但見到親人便言：“當(dāng)日既送我到那見不得人的去處，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兒們一會，不說說笑笑，反倒哭起來”125，可見長留深宮的日子并不好過。但是為了“榴花開處照宮闈”，即替賈家在宮廷中鋪路，只好忍受“富貴已極，骨肉各方”126的痛苦。由此，元春的“守拙”是體現(xiàn)在對家族的順從與孝順。其實，元春走的是與寶釵一樣的路，只不過元春進入的是皇宮，不是另一個家族。而且，元春是被家族的利益推上這條路的。曹雪芹將元春的死因推到“恨無�！�127上去，也許說的是官場變化或如續(xù)作一般，是賈家獲罪。但無論如何，正因為元春任由自己被家族推上“皇妃”的，卻也被這個身份所累，成為首當(dāng)其沖的犧牲者。
綜觀以上四位女子，表面上是她們選擇了跟隨禮教發(fā)展，遵從舊時代社會給予女性的責(zé)任與義務(wù)。實際上，這是家族、社會甚至國家，所給予女性的心靈枷鎖。千百年來，社會就定下了“女主內(nèi)，男主外”的規(guī)律，致使寶釵認(rèn)為女性應(yīng)該當(dāng)“賢內(nèi)助”；“餓死極事小，失節(jié)極事大”128與賈家望族的顏面下，造成李紈終身守寡；孫紹祖的一句“你老子使了我五千兩銀子，把你準(zhǔn)折賣給我的”129，
123
124王穎卓：〈“懦”字神來悲迎春〉，《紅樓夢學(xué)刊》，2004年，第2輯，頁214。 [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77。
125[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239-240。
126[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240。
127[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82。
128[宋]程顥、程頤撰、[宋]朱熹編：《朱子全書外編·程氏遺書》，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0年，頁377。
129
讓了解因果報應(yīng)的迎春心甘情愿的當(dāng)父親抵債品；元春則是為了保護家族的利益而入宮。私以為，曹雪芹是個輕視世俗禮教的人物，而筆下女性卻偏偏被禮教所累，其用意絕非為了贊賞她們的“女德”。而是作者對她們的命運表示憐惜，并借此表達了自己對禮教、社會的譴責(zé)
第二節(jié)、“才女”的宿命
本節(jié)以“才女”為題是為了論述《紅樓夢》中有才干的女性，但這里的才干指的是天然的，而且是不受拘束的才干；并不如上一節(jié)寶釵、李紈那樣選擇性的對自己的才干做出取舍。相對于“守拙”女，“才女”的行事作風(fēng)較為自主，而且不受禮教、家族約束。她們便是林黛玉、王熙鳳、賈探春與秦可卿。但可悲的是，她們雖力挽狂瀾的想開出一片天地，但仍舊逃不過女性宿命的束縛。
首先，黛玉與寶釵的文學(xué)天份并肩而馳，但黛玉并不像寶釵般處處顧及自己淑女的形象。黛玉除了在吟詩活動外，私底下也作了多首詩詞，如，〈五美吟〉、〈葬花吟〉、〈秋窗風(fēng)雨夕〉、〈題帕三絕〉、〈唐多令〉等�？梢婘煊袷莻�善于表達自己的女詩人，而且往往欲罷不能，所以才在元春歸省時當(dāng)寶玉的“槍手”；寶釵則從不輕易寫一字一句，只因認(rèn)為“作詩寫字等事，不是你我份內(nèi)之事”130。黛玉有此詩才正因她多愁善感的心靈，而寶玉欣賞的便是黛玉“較比干多一竅”131的心靈，兩人才堪稱紅顏知己。但黛玉敏感的心靈除了寶玉的賞識與用在寫詩
130
131[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566。
作詞外，卻令人人都覺得她“孤高自許，目下無塵”132，不如寶釵平易近人。正因如此，空有“詠絮才”133的黛玉就因無處世之才，才難以得到長輩的承認(rèn)，就算與寶玉的“木石前盟”如何真摯，也只是“水中月，鏡中花”134。
全書描述王熙鳳“言談又爽利，心機又極深細，竟是個男人萬不及一的”135，而且正如她所說：“若不是我千湊萬挪的，早不知道到什么破窯里去了”136，賈家全靠這位“末世凡鳥”支撐著。此外，王熙鳳嫁了個“饞嘴貓”丈夫，身為正妻的王熙鳳本不該阻擾丈夫納尤二姐為妾，但小心眼的她實在忍受不了丈夫的所為，便“弄小巧用借劍殺人”將尤二姐除掉。但無論王熙鳳如何本事，手法如何巧妙，終究逃不過被休妻的下場。有學(xué)者認(rèn)為“一從二令三人木”137中的“二令”為“冷”，而王熙鳳從第五十四回便開始病痛纏身，所得之病以“冷”以“寒”
138稱謂，是婦科崩漏不育諸癥。筆者也認(rèn)為非梧桐不棲的鳳鳥立于冷冰冰的冰山，
也與此推論暗合。所以一個婦女無論如何精明，若在傳統(tǒng)社會中無法達到她的責(zé)任——傳宗接代，便面臨休妻的命運。
“才自精明志自高”139的探春與王熙鳳一樣，都有辦事理家之才。雖辦事不比王熙鳳強硬、狠辣，但其為人仍令王熙鳳敬她三分。她“興利除宿弊”時，非常果斷的指出賈家內(nèi)月錢與大觀園資源的浪費，更斷章取義的搬出姬子的言論來
132
133[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68。 [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76。
134[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82。
135[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33。
136[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1000。
137[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78。
138雷華：〈“二令”及王熙鳳悲劇之源〉，《四川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1997年，第1期，頁23。
139
向?qū)氣O確立自己興利的做法。而且為人自視甚高，就在抄檢大觀園時出手打了拿自己開玩笑的王善保家。探春雖厭惡王善保家此等下作的丫環(huán)，但無奈探春自身卻是賈政庶出的女兒。她看不起品格低賤的生母趙姨娘與親弟弟賈環(huán)，但自己卻無法擺脫這些的事實。所以探春曾說：“我但凡是個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業(yè)，那時自有我一番道理”140，但自己卻是個女兒身，要逃出賈家的方法惟有遠嫁至“千里東風(fēng)一夢遙”141的地方了。
至于秦可卿乃“重孫媳婦中第一個得意之人”142，雖在判詞中言道“情天情�；们樯怼�143，多推向“情”與“淫”的說法，但秦可卿確實有不俗的理家之才。正如她托夢王熙鳳的“樂極悲生”、“樹倒猢猻散”等語更是讓王熙鳳“心胸大快，十分敬畏”144。可見她比王熙鳳更加洞悉先機，想法更為精明，所以連王熙鳳也要向她討教。可惜在判詞曲上都暗喻秦可卿因與賈珍私通被撞破，病斃為虛，羞愧自縊而死為實。只因“造釁開端實在寧”145，問題就出在寧國府。如柳湘蓮所說“你們東府里除了那兩頭石獅子干凈，只怕連貓兒狗兒都不干凈”146，況且賈珍賈蓉素有“聚麀之誚”147。所以筆者認(rèn)為，雖然秦可卿有治家之才，但更為顯著的是她身為“情”的化身，而情到深處必有“淫”，而“淫”正是大家族內(nèi)的丑聞。所以秦可卿空有才干，但卻被“情”字與家族面子所累，所以一死以堵眾人之口。
140
141[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752。 [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77。
142[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69。
143[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79。
144[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169。
145[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79。
146[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922。
147
總的來說，黛玉詩才敏捷，但在舊時代社會，詩才對于女子來說并不重要，反而懂得與長輩相處才是淑女的本分。王熙鳳理家面面俱到，但卻一無所出，對舊社會家族來說，“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而王熙鳳正正犯了這個大忌。探春理家獨到，又是尚未出閣的小姐，雖沒有丈夫的管束，卻因庶出的命運糾纏，惟有遠嫁他方才能讓他逃離這個命運。秦可卿理家之才最為杰出，但卻因德行問題悄然離世。這些都證明了女性可以擁有非凡的才干，或許能做得十分優(yōu)秀，但這些都不會是社會所要求的。所以黛玉在愛情的斗爭中失敗；王熙鳳無法維持婚姻；探春直到遠嫁才能擺脫命運；秦可卿只能以死逃避自己喪失婦德的屈辱。
第三節(jié)、“檻外女”的宿命
148“檻外”二字取自妙玉寄給寶玉的帖子上書的“檻外人妙玉恭肅遙叩芳辰”，意即“世外之人”的意思。本節(jié)主要探討書中較為自由、豪爽、而且與賈府內(nèi)的利欲、情愛漩渦較為疏遠的四名女子，即妙玉、賈惜春、史湘云與賈巧姐。她們雖是金陵十二釵其中四位，但更像《紅樓夢》中的旁觀者，往往與故事的中心保持一定的距離，為《紅樓夢》展示出新的詮釋角度。但女子的宿命并不因此饒過任何人。所謂“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她們有的被賈家的衰敗而拖累；有的則參雜了命運的操控，難逃紅顏薄命的魔咒。
首先，“檻外”二字本來就指妙玉，而且妙玉的確是在金陵十二釵中唯一的“外人”。她既與賈府內(nèi)無任何親戚關(guān)系，又不苛求賈府給予她什么，而且還是
148
賈府下帖將妙玉請進大觀園的。而妙玉所住的櫳翠庵但凡外人來過都要用水沖洗一回，潔癖之余也顯得容不下一點塵世的瑕疵�？上А疤呷擞剩^潔世同嫌”149， 世間并不允許絲毫無雜質(zhì)的人存在。根據(jù)學(xué)者李令媛的推論，妙玉結(jié)局也和賈家的勢敗運終有關(guān)。150筆者也認(rèn)為，賈家被罷官抄家,妙玉自然會被從大觀園內(nèi)“請”出來。而妙玉與世人難容又高傲的脾氣下，一出賈府便顧不得師父“不宜回鄉(xiāng)”151的遺言,堅持回鄉(xiāng)去�；蛟S就在途中被人強占，終于違背了她潔身自存的心。正因為如此,原本好端端在賈府修行的妙玉，便因賈家衰敗與無常的命運下被拖入紅塵。
至于惜春，自第四十回開始惜春便受命于賈母，為劉姥姥畫一幅《大觀園行樂圖》152，而且還是“連人都畫上”153的圖。從此，惜春便是整個大觀園的觀察者，是個“檻外女”。目的雖說是為了畫畫，但從中卻見證了大觀園的一切變化。而惜春判詞中的“勘破三春景不長”154正暗合了秦可卿對王熙鳳所透露的“三春
155去后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意即“三年后好事將過盡，人人須自尋出路”。
而從秦可卿逝世到“榮國府歸省慶元宵”，再到“琉璃世界白雪紅梅”，再到次年的“賞中秋新詞得佳讖”，之間只不過是大約兩年的事情。若推至后來曹雪芹的結(jié)局，三年后賈家落敗并不稀奇。而惜春是以旁觀者的身份看破了賈家三年的“僥幸期”將盡，人和事都躲不過“生關(guān)死劫”156，所以那幅《大觀園行樂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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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83。 李令媛：〈妙玉“云空未必空”——紅樓夢人物研究之二〉，《河北大學(xué)學(xué)報》，1994年，第4期，頁32。
151[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235。
152[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531。
153[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567。
154[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77。
155[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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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終沒畫出來。加上惜春膽小無情，就當(dāng)她的丫環(huán)入畫被搜出可疑物件時，惜春竟說：“二嫂子，你要打他，好歹帶他出去打罷，我聽不慣的”157，一點主仆之情也不念。所以，惜春為了逃離這呆不久的家，斷絕六親“獨臥青燈古佛旁”158是最好的辦法。
接下來，湘云是個“英豪闊大寬宏量”159的女子，而且一笑一顰全發(fā)自于內(nèi)心，不似王熙鳳般為了討好賈母的功利意圖而笑。160而且，湘云在賈府是永遠的客人，而賈府內(nèi)的一切利益糾葛與自己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所以堪稱“檻外女”。雖然，湘云“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161，但仍然有個“才貌仙郎”162的丈夫，好彌補兒時父母雙亡的坎坷。但可惜好景不長，在湘云的判詞中伏了一句“湘江水逝楚云飛”163，暗藏湘云之死，致使夫妻緣不長久。至于湘云的丈夫，在全書中沒有明確的透露，只看得出湘云一生都在“樂中悲”度過，只是以湘云開朗的性格不去計較而已�？梢姡m然湘云不在賈家應(yīng)判詞之劫，但嫁為人婦后仍然逃不過“美中不足，好事多魔”164的咒語。
最后，對于賈巧姐而言，或許都還來不及懂事就已遭到了牽連。因在第四十二回，巧姐仍是一個未取名字的小孩，長到第八十回也只不過長大了一兩歲，對世事尚未能如之前十一釵般清楚，根本來不及為自己做些什么。所以，巧姐為“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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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1320。 [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78。
159[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83。
160潘禾嬰：〈湘云散論〉，《紅樓夢學(xué)刊》，1996年，第4輯，頁75。
161[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83。
162[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83。
163[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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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女”就正因為她在全書中的無辜與“不知情”。雖然巧姐在被牽連時仍是個在母親保護下的女孩，但整個家族的傾倒并不能姑息這么一個小女孩。巧姐的判詞云：“勢敗休云貴，家亡莫論親”165，說出巧姐命運的轉(zhuǎn)折是因為家族的衰亡，更差點遭“狠舅奸兄”166的迫害。只因母親偶然的救濟了劉姥姥，才讓巧姐遇上了這位恩人。
總結(jié)來說，“檻外女”雖然蹈于賈家這個“鐵檻”之外，與賈家的一切利欲無任何關(guān)系，但賈家的顛覆與造化弄人的確連累了他們。惜春是在看破賈家的衰亡后默然出家；巧姐則是在險被迫害時，被劉姥姥所救。惜春、巧姐雖可說是以某種方法逃離賈家，但這些都只因賈家已衰敗，只能說是無奈的選擇。另一廂，湘云與妙玉則是傾向在“命運”的造化下而遭到厄運。湘云青年早逝歸咎于命數(shù)，是“塵寰中消長數(shù)應(yīng)當(dāng)”167；妙玉的命運則是“過潔世同嫌……又何須，王孫公子嘆無緣”168，也透露了“白玉遭泥陷”169也是命運的安排，“王孫公子”170也無需過于惋惜。所以，“檻外女”雖逃離了故事中心的牽連，但卻被余波所擾，再加上命運的不能自主性，造就了“檻外女”的結(jié)局。
縱觀此章節(jié)，“金陵十二釵”可分為遵守舊時代觀念的“守拙女”；才華洋溢但與舊社會有所矛盾的“才女”；與無辜的旁觀者——“檻外女”。依照曹雪芹少年時期的生活環(huán)境，這三種女性肯定曾存在于曾經(jīng)興盛的曹家，而舊社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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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78。 [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85。
167[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83。
168[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83-84。
169[清]曹雪芹、[清]無名氏續(xù)：《紅樓夢》，頁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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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常出現(xiàn)的糾紛肯定也曾發(fā)生在曹家。如在家族內(nèi)忍氣吞聲的“守拙女”被虐待、冷落；“才女”達不到家族的要求，而被家族邊緣化；甚至連對家族不聞不問，毫不知情的“檻外女”也被拖下水。除了以上的家族規(guī)律、封建禮教，命運也是攻擊女性的主謀之一。家庭的衰敗、難測的命運，就是讓“檻外女”受苦的主因。但曹雪芹也不至于如此悲觀，如前一章節(jié)所說，因為禍福難料，所以人必須在未衰之時多立陰德。就如王熙鳳“偶因濟劉氏”171，巧姐才能逃過一劫，這正是曹雪芹在“金陵十二釵”中所透露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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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結(jié)論
雖然《紅樓夢》的宿命觀是由“三生石”上開始，然后從虛構(gòu)神話連接到寶玉、黛玉的現(xiàn)實愛情，再由愛情悲劇歸往虛幻的離恨天。而筆者選擇的是另外一條宿命主線——盛衰、聚散、愛情、女子，但兩者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因緣前定”。若依照本文，筆者就以“懷古詩”與“金陵十二釵”判詞曲來論述前定之“因”，也就是作者所留下的宿命觀。
縱觀曹雪芹的宿命觀，幾乎都是傾向悲觀的想法，但都可歸咎于自身家族的衰敗。正因作者經(jīng)歷了家族的盛衰，才寫出一本被家族禮教、“盛極必衰”所牽連的《紅樓夢》。然而，若將“盛極必衰”倒過來看，衰敗的盡頭將是另一個興盛的開始；“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也將是另一個全新的起點。所以筆者認(rèn)為，悲觀到了盡頭也將是希望的開始，只是要讓《紅樓夢》的看官們?nèi)⑼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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