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里耶作品中的神秘世界

【原文出處】國外文學

【原刊地名】京

【原刊期號】20053

【原刊頁號】79～87

【分 類 號】J4

【分 類 名】外國文學研究

【復印期號】200601

【作 者】田慶生

【作者簡介】作者單位：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法語系

【內容提要】作為法國象征主義文學的代表之1，奧古斯特·維里耶·德·李爾-阿當1反現(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手法，常常給人1種難以捉摸的感覺。讀者常常很難把握他的思路，從而陷入1種迷惘，尤其在涉及到神秘主義這樣的重要主題時。本文通過對“彼岸世界”、“基督世界”和“秘術世界”在維里耶作品中的表現(xiàn)的分析，揭示了作者對神秘世界既向往又懷疑的矛盾態(tài)度。作者的聲音不是單1的，而是多元的，而這也正是他的現(xiàn)代性之所在。其實，在維里耶的作品中，神秘主義世界歸根結底是1個夢想者的世界，它使作家遠離丑惡的現(xiàn)實世界，進入絕對和永恒的夢想王國。作家筆下的超驗世界更像是夢想的樂園，而不是真正的理想之歸宿。

【關 鍵 詞】秘術/基督教/彼岸世界/神秘主義/死亡/夢想/現(xiàn)實世界

【正 文】

奧古斯特·維里耶·德·李爾-阿當(Auguste Villiers de I' Isle-Adam, 1838-1889)是法國近代文學史上的1位重要作家。維里耶終生以寫作為業(yè)，其作品內容豐富，體裁多樣，包括詩歌、戲劇、小說、隨筆、藝術評論；其代表作有短篇小說集《殘酷故事》、長篇小說《未來的夏娃》和劇作《阿克塞爾》。盡管維里耶生前始終屈居2流作家之列，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地位逐漸上升，對他的研究也越來越多，越來越深入，他的1些作品開始被搬上了電視熒屏和戲劇舞臺。1986年，法國最具權威的伽利馬出版社“7星文庫”出版了《維里耶·德·李爾-阿當作品全集》，從而確立了他在文學上的經(jīng)典地位。這位生前拒絕為追逐名利而去迎合大眾口味的作家的文學夢想，終于得到了應有的回報。長期以來，維里耶1直未能在中國得到介紹，因此他對于中國讀者來說還比較陌生。直到商務印書館《歐洲文學史》(第2卷，2000)的出版，才首次把這位作家介紹給國內讀者。接下來《世界文學》2001年第6期也首次刊登了他的兩篇小說：《絕世佳肴》和《比安菲拉特家的小姐》。

維里耶、波德萊爾、馬拉美、魏爾侖等作家常常被后人視為象征主義的代表。維里耶認為，理想的文學藝術是通過暗示的方法來表現(xiàn)隱藏在事物表面之后的真實，而不是機械地復制現(xiàn)實；文學藝術的目的是喚醒和啟發(fā)讀者，而不是讓后者被動地接受某種確定的意義。維里耶1反現(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手法，常常給人1種難以捉摸的感覺，讀者常常很難把握他的思路，從而陷入1種迷惘，尤其是在涉及到神秘主義和超自然現(xiàn)象這樣的重大主題時，他的聲音不是單1的，而是多元的、神秘的，而這也正是他的現(xiàn)代性之所在。

　　　　1、彼岸世界

哈姆萊特稱死亡是“那從來不曾有1個旅人回來過的神秘之國”。① 死亡這個“神秘之國”是維里耶作品中的重要主題之1，它貫穿于他全部的作品。從他的第1部作品《最初的詩集》開始，我們就看到死亡對詩人的困擾。面對虛幻、曇花1現(xiàn)的人生，詩人感到迷茫困惑，他不無失望地對人類生存的意義提出了疑問：

墓穴邊上，他自語：

落日之花，烏月之光，榮耀名譽

皆是虛榮！

假如花要凋謝，假如光要熄滅……

總之，假如人要死去，

風光耀眼，受人愛戴，被人同情，

又意義何在？②

無常的生命中1切都是虛幻的，這種思想在維里耶后來的作品中將多次出現(xiàn)。詩人在上述《詩集》中還表達了他面對死亡的無奈：

啊，死亡！你讓人驚愕！你是虛無！

你令人悲傷的大門通向未知的蒼穹，

我們深深地陷在蒼穹的深淵之中，

你毀滅性的沉睡讓人永世不得蘇醒！

如果你是邪惡，我們?yōu)槭裁匆�誕生在你的淫威之下？

如果你是解脫，我們?yōu)槭裁匆�害怕�?/p>

啊，死神的權杖�、�

人，無論他生命中的目標是什么，自從出生時起就注定要死亡。沒有人能逃得過這1劫難。所有的人，不管他們愿不愿意，都必然地走向同1個目標：“我們的惟1目標就是死亡！”④ 維里耶對死亡的關注也反映在1個其作品中時常出現(xiàn)的主題——死刑——上。他的好幾篇作品就是以斷頭臺為主題的，比如《最后節(jié)日之客》(《殘酷故事》)、《斷頭臺的秘密》 (《崇高的愛》)、《勒杜先生的幻想》(《奇聞軼事》)。

死亡這個不可挽回、無法敘述的神秘世界在困擾作家的同時，也給他提供了夢想的空間。

維里耶在其作品中常常把生活在現(xiàn)實世界的蕓蕓眾生稱為“過客”(les passants)，死亡是他們脫離苦海的保證，是通往理想彼岸的入口。在《薇拉》中，阿托爾伯爵為了實現(xiàn)理想的愛情，與他的情人相約在另外1個世界。塵世中的所謂理想愛情是虛幻的，會像幻覺1樣隨時消失在虛無之中。阿托爾伯爵執(zhí)著地拒絕愛人死亡的現(xiàn)實，后來他意識到，真正的理想愛情只能在另外1個世界里獲得。故事結尾時，他從幻想中醒過來，對重新找到失去的愛感到絕望，他請已故的愛人為他指出與她重逢的道路。突然，愛人墳墓上的鑰匙神秘地掉落在他面前，仿佛是給他的答復，伯爵的臉上浮現(xiàn)出1絲“甜美的微笑”。⑤ 墳墓上的鑰匙既是死者對伯爵的回應、召喚，也是后者進入彼岸世界大門的鑰匙。女主人公的名字“薇拉”(Véra)所隱含的雙重意義已經(jīng)暗示了她對伯爵發(fā)出的邀請。首先，這個名字在拉丁語中的意思是“真實”的意思；其次，它在發(fā)音上與法語動詞“看到”(voir)的第3人稱單數(shù)的簡單將來時形式諧音：伯爵將在另1個世界見到他的真愛。

類似的相約還出現(xiàn)在《波特蘭公爵》(《殘酷的故事》)中。公爵之死似乎非常神秘。他并非不知道去握1個麻風病人的手所冒的風險，但他卻不顧向導的勸阻，似乎是在服從來自彼岸世界的某種召喚1樣，執(zhí)意地這樣去做了。事實上，作品中的主人公在1秒中之內便染上了麻風病，并在回到他的城堡后不久就死去了。⑥ 公爵的這1“勇敢”行為使他的塵世之旅突然提前結束了，他即將與未婚妻埃萊娜結合的計劃也將無法實現(xiàn)。辭世之前，他平靜地、毫無痛苦地向埃萊娜道別。對于后者來說，公爵終于得到了解脫。在深深的、充滿解脫感和希望的嘆息聲中，他向未婚妻說道：“再見，埃萊娜！”⑦ 公爵以這樣的道別方式暗示未婚妻在彼岸世界與他重逢。與此同時，與這對相約在彼岸世界的戀人相對的是沉湎于塵世歡樂的“俗人”：

……在子夜之時，在波特蘭，在充滿聲色氣氛的地下室里，在異國他鄉(xiāng)花朵的醉人芳香中，隱約地傳出大笑聲、親吻聲、碰杯聲、醉人的歌聲和音樂聲。⑧

1對戀人相約在彼岸世界的場景也出現(xiàn)在《崇高的愛》之中。在此，我們又1次看到世俗的歡樂與被放逐者的理想之間的對立。敘述者應邀前來參加1個慶祝會，然而，這里歡快、奔放的氣氛卻讓他感到陌生，在他看來，晚會似乎是1群“幽靈的舞會”。⑨“1種活著的憂傷”侵襲了他。他為自己也屬于這個晚會上的1員而感到遺憾。他獨自躲在陽臺上，沉浸在他“喜歡的孤獨”⑩ 之中。就在這里，他發(fā)現(xiàn)了另外1個孤獨者——利絲亞娜·德·奧貝萊納小姐。這天晚上是她的解脫之日，是她獻身上帝之前在塵世度過的最后1個考驗日。奧貝萊納小姐約敘述者翌日夜里去教堂與她相見。第2天，當敘述者來到教堂時，他看到這里正在舉行奧貝萊納小姐皈依上帝的儀式。這時，他終于明白，她相約他見面的真正地方并不是這里，而是彼岸世界：

這時，利絲亞娜·德·奧貝萊納轉身面對人群。她的目光和我的目光相遇了，她安詳?shù)亍㈤L久地凝視著我，神情是那么莊嚴，我的心靈被她的目光所震動，仿佛默默地接受了她閃光的靈魂應許我的永恒之約。(11)

其實，作品1開始就表明了對塵世之情的否定和對永恒之愛的夢想：

人間之愛是短暫的幻想，它留給人的是失望，這種失望總是讓人感到誰也無法擁有真正的理想，除非在創(chuàng)世者所在的光明世界——理想的發(fā)源地那里……這就是為什么許多情人——那些靈魂注定得救的人——1開始就知道蔑視死亡的困擾，擺脫卿卿我我的世俗之情。他們的目光投向1個遙遠的、令人心醉神迷的世界，他們把自己的存在投射到上蒼神秘的火焰之中。對于這些得救的、充滿信仰的靈魂來說，死亡會激起他們心臟的跳動，但那是充滿希望的跳動。他們身上體現(xiàn)了1種鳳凰之戀的情結，他們燒毀自己的雙翼只是為了獲得永生，他們在地球上只愿付出足以使他們擺脫它的努力。(12)

在該作品出版前的另外1個版本中，敘述者對女主人公說：“我想像您是1顆被放逐的靈魂……，它……只愛上天、上帝和死亡。”(13) 在同1個版本中，敘述者發(fā)現(xiàn)，當女主人公聽到喪鐘響起時，她的臉上浮現(xiàn)出“1絲喜悅之情”，她“帶著孩子般的微笑聽著喪鐘的鳴響”。(14) 

[NextPage] 維里耶的“死亡頌歌”(15) 使我們想到了奈瓦爾的1句話：“應該知道，死是為了永生�！�(16)

如果說，死亡使許多人感到悲傷的話，在維里耶的筆下，它為幻想者打開了有些神秘莫測的希望之門。死亡是脫離塵世的惟1和最終形式，是通向幻想世界的最終出口。幻想者擺脫了世俗的牽掛和糾纏，隨時準備踏上通向彼岸世界的希望之旅。但“對于其他人來說，死亡只不過是他們必將沉入的黑暗深淵”。(17)

巴什拉說，“在夢想中死去，就是再生�！�(18) 維里耶作品中的夢想者就是把死亡看作是通往夢想的彼岸世界的橋梁。那么維里耶筆下的人物所夢想的未知世界到底是什么呢？

　　　　2、基督世界

維里耶筆下的現(xiàn)實世界是1個沒有希望的世界，他不斷地揭露它的黑暗面，如拜金主義、道德淪喪、實證主義等。作者棄絕這個世俗的世界，夢想另1個未知的、神秘的、想像的世界。那么這個理想世界是基督教所說的天堂嗎？還是與某些秘術相關的神幻世界呢？身為基督徒的維里耶對他的信仰并非沒有保留，對秘術神跡非常好奇的他，也并不完全相信其暗示的“真理”。

維里耶的許多作品都展現(xiàn)了基督教的崇高性，如《王位繼承人》、《新大陸》、《波特蘭公爵》、《崇高的愛》、《修女納塔莉》等。這些作品中常常出現(xiàn)的1個場景就是女主人公為皈依上帝而舉行的佩戴頭巾的儀式。這是1個神圣的時刻，佩戴頭巾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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