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我沒有拒絕

    那一年，我在一所小學校教書。七月里的一個下午，我們接到村里的通知，要校長把學生都帶到山芋地里去，薅豆苗。

    原來，根據村里的安排，莊稼地里是不能間作種植的。因為間作種植后，地里的莊稼肯定會高矮不一，也就有礙觀瞻。如果真有領導蒞臨指導，人站在公路上一望，滿眼里的參差不齊，失去了參觀的興致不說，要是影響到年終考評，可就因小失大了。

    可有的農戶為了多收入那么一點點，全不顧村里的規(guī)劃與安排，竟然自作主張地在山芋溝底種上了黃豆。大家互相效仿著，于是，山芋地里的黃豆還沒長成陣勢，就已經是一片燦爛了。但這種燦爛是和上面的旨意嚴重背離的，如果不加以糾正，領導的權威還怎么維護，以后的工作還如何開展？因此，“最好”的補救辦法，就是把那些不該種下也就更不該長出來的黃豆連根薅去。

    然而，盡管村干部在廣播里說了多次，但那些視土地為生命的農民，卻并不愿意將自己精心種下的黃豆一顆顆給薅了去。于是，薅豆苗這一光榮使命，就史無前例地落到了農民的兒子——我的學生們身上。

    我們３個年級的班主任和校長一起將學生帶到了村東頭的地里。同事問我怎么辦，我故作深沉地說不參與不阻止。校長則是一個完全徹底的老實人，他一邊慨嘆著命運不公叫他干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一邊拋掉了優(yōu)柔寡斷，無可奈何而又態(tài)度堅決地直接給學生分配任務。

    相反，學生們一個個顯出十分高興的模樣。這些童稚未脫的孩子，顯然還不能明白自己即將開始的行動的意義。３個年級的學生分散開來，山芋地頭恰似擺了一字長蛇陣，蔚為壯觀。更讓我始料未及的是，有的學生不待吩咐，就動手薅起來，一邊薅，還興奮得大嚷大叫，如脫籠的小鳥般快樂。我故作憤世嫉俗狀，一臉憂傷地看著我的學生用他們小小的手，去薅他們父母種下的黃豆。他們的父母種下黃豆時，是播種了怎樣的希望�。∫苍S，父母們就準備用這地里收下來的黃豆，為他們買幾樣文具，或是添置一件新衣呢。學生們實在太小，只知道帶著一臉的無辜，用他們細嫩的小手，輕輕地薅那些黃豆苗。也許，他們認為，老師帶他們做的事，不會有錯吧。而那些黃豆苗呢，因為太小，還沒有扎下根，輕輕地一薅，就被拔起來，失去了它們賴以生存的土壤。

    那一個下午，我抱著手，冷冷地看著我的學生們熱火朝天地去薅那些只有兩三寸高的豆苗，但也僅限于此。

    這是一種難以言述的悲哀。我的不發(fā)一言，并不能使我的悲哀有絲毫地減輕。因為那一次，我完全可以，也應該加以拒絕的。但那時，我沒有拒絕，而是選擇了順從和容忍！

    平日里站在講臺上，我們不是不止一次慷慨激昂過嗎？為什么到需要站出來的時候，我們卻忘記了自己首先要坦蕩為人了？在那個下午，我一度泯滅了自己的良知！如果那時我拒絕了，結果會怎樣呢？所有的假設都沒有絲毫意義！因為，那個需要智慧需要勇氣的時刻，由于所謂的成熟，由于所謂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由于頭腦中根深蒂固的只對上級負責的念頭在作祟，我沉默著，固執(zhí)地沉默著。

    有的時候，拒絕是需要的。如果在應該拒絕的時候沒有拒絕，事情一旦做出，想再去補救，就為時已晚。

那一次，我沒有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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